王卓如看着地上的血迹，又说：“把情况上报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黄副旅长被刺，这一事件背景复杂，在没有彻底查清之前，不要乱传。”叶尚志说：“金旅长在哪里？”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王卓如立刻扶案而起，说：“立刻以我的名义，向各地委、各军分区发出紧急通知，说明边区发生特殊事件，命令各级领导进入紧急状态。没有我的命令，所有干的部、部队、财务都不能调动。”叶尚志想补充一下：“卓如，你忘了应该在通知上写上金耘府的名字。他毕竟是军区司令、教导六旅旅长。写上他的名字，可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王卓如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地上的弹痕血迹。他用力地说：“就按我说的写，在紧急通知上，只以我的名义，也就是区党委书记、军区政委的名义，号令全区。我认为，黄骅被刺一案，凶手是边文冠。但是，边文冠后面还有幕后黑手。孔孟奇、金耘府都有嫌疑！不能让金耘府拥有调动军队、财务、干部的权利！”
孔孟奇还不知道黄骅被刺的消息。这个有功之臣，正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痛哭流涕。金耘府回到冀鲁边之后，兑现了诺言，让孔孟奇如愿以偿地离开了手枪队。孔孟奇奉命到新海收编土匪。收编的土匪，编为军区特务营，孔孟奇任特务营营长。孔孟奇心里高兴，指着大海对部下说：“我对抗战有贡献，操劳了好几年了，以后也该歇歇了。让别人抗去吧。我得享受享受生活了。人活一辈子，不能光干活、不享受。你们说对不对？”特务营的战士们都是土匪出身，听了这话当然高兴。营指导员常江觉着这话刺耳，就暗地里规劝孔孟奇：“你不应该对战士们说这种丧失斗志的话。”孔孟奇敷衍地说：“好，以后，我背着他们说。”
常江急了，说：“背着他们，也不能说。老孔，我知道你对抗战有贡献。可是，我们的敌人还在，还没被消灭干净。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啊，我们决不能贪图享受。”孔孟奇对常江有些忌惮，只好点头称是。
说归说，做归做。孔孟奇还是我行我素。他开始偷懒，到后来，就变得生活奢靡。孔孟奇一味地招降纳叛。他不断地收编土匪，壮大自己的兵力。兵力壮大了，又借口土匪刚收编还没整训，不肯拉出去打鬼子。常江指责他，他就痛哭流涕，指天骂誓。一转身，他还是他。
黄骅被刺的那天傍晚，常江找到金耘府，告孔孟奇的状。金耘府听了，拍着桌子大骂：“孔孟奇这个家伙！人变了！变得不像话了。朝兴，出去告诉边文冠，让边文冠把孔孟奇叫来，我要狠狠骂骂孔孟奇这个现眼包！”提讯评点点头说：“这些骄兵悍将是该管管了。要是放任自流，这些大爷早晚会变成害群之马。”邢朝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边文冠也不知去向了。”
金耘府火冒三丈：“真成了骄兵悍将了！等边文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他这个手枪队长要是不想干了，就趁早换人！邢朝兴，你去喊孔孟奇！”
邢朝兴马不停蹄地来到特务营驻地。他一见到孔孟奇的面，就说：“你小子要倒霉了。”孔孟奇大吃一惊，忙问：“我倒什么霉？”邢朝兴说：“有人打你的小报告，说你发展自己的武装，想坐地称王。”孔孟奇吓得汗流浃背：“天地良心，我可没又这个意思。我就是想歇歇心，想享受享受。”邢朝兴冷笑着说：“你要是光想享受一下，还好说。可是你不停地收编土匪……还记得那一年吗？丁振寰被金司令逮起来……”
孔孟奇抓住邢朝兴的手，说：“你也知道，当年丁振寰那家伙收编土匪……逮捕丁震寰的事，是你、我、潘特、提讯评，咱们几个下的一个套啊。丁振寰其实没罪。我现在也没罪。”邢朝兴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说：“不白之冤，什么叫不白之冤？丁振寰没罪，金司令不还是冲冲大怒，把他逮到监狱里去了？你也到里面，吃几年不花钱的饭吧。到监狱里面，不用操心受累的抗日，多享受享受吧。”孔孟奇忙说：“你得帮我！我不愿意到那里面去遭罪。”邢朝兴点点头，说：“你愿意听我的话吗？”
孔孟奇忙说：“当然愿意！以后我就是你的生死弟兄。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邢朝兴翘起二郎腿，说：“我给你划一个道。你听着。”孔孟奇忙洗耳恭听。邢朝兴说：“现在的金司令跟以前的金司令，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这句话说得孔孟奇摸不着头脑，他吃惊地睁大眼睛。邢朝兴说：“我并不是说……我是说金司令已经变了个人。你呀，一见到他，你就痛哭流涕，你就说你是他的老部下，你绝对服从他的指挥。你就说在你眼里，冀鲁边就他金司令一个人是英雄，是天才。别的人都是沾他的光，都是因人成事。千万别说你怎么怎么行，别自吹自擂你那点儿破功劳。你就专拣吹捧他的话讲。金司令现在就吃这个。你用这个法儿，百发百中。只要你说你绝对服从他，你就是再混蛋，再不是东西，他也会原谅你的。”
孔孟奇跟随邢朝兴来到望子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进屋门之前，邢朝兴再三叮嘱：“一见着金司令，就抱着他的大腿痛哭。别怕丢人。只要你表现得比他矮三分，他就会赦免你所有的错。记住了吗？”孔孟奇说：“记住了。”
孔孟奇如法炮制，一进门就抱住一条粗腿大哭。那条粗腿的主人说：“抱着我干什么？”孔孟奇抬头一看，看完之后，臊得脸通红。他抱错了粗腿，他抱的是潘特的粗腿。孔孟奇倍感羞惭，站起来戳到一边。金耘府这才走出来。金耘府一见孔孟奇，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你成个什么样子？你说想当营长，我就让你当营长。你当上特务营营长，却花天酒地。你当你是什么？土皇上？你还有没有原则？”孔孟奇心想：“你自己把边区的事都塞给黄骅，赌气躲在小岛上享清福？你就有原则？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是跟你学的。”这话他可不敢当着金耘府的面儿说，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邢朝兴见孔孟奇木在那里、金耘府越骂越生气，就暗示孔孟奇快抱粗腿。孔孟奇刚才抱错了一次粗腿，现在不好意思再抱了，哭丧着脸挨训。金耘府恨铁不成钢地越骂越凶：“给你兵权，是希望你历练历练。你也象吴子星一样，象强胜一样，打几个漂亮仗给我看看。你也成一块儿材料！你真是枉费我一片苦心。给你一个营，你倒上海边儿养老去了。干脆！营长你也别干了！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孔孟奇一听营长要撤，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一下子抱住金耘府的粗腿，放声大哭：“金司令，大哥！我错了。你怎么惩罚我都行。你怎么处置我都行。我就服你！你是咱边区的严父！没有你哪会有咱边区，哪会有咱边区的今天？慈振中活着的时候。人们都说慈振中是边区的功臣，说他是边区的慈母。我知道他只不过是沾金司令的光。他是因人成事！”金耘府听了，真有一种忽遇知己的感动。他脸色稍霁，说：“年轻人难免犯错。改了就是好同志。小孔，知道自己错了没有？”孔孟奇忙说：“知道了。”金耘府说：“这就对了。回去好好干。打几个让人心服口服的漂亮仗。记住了没有？”孔孟奇说：“记住了。”金耘府简单地骂了两句，把孔孟奇放了出来。
孔孟奇一离开海岛，马上胡思乱想起来：“跟我说原则？嘛叫原则？我光知道芳泽！芳泽是老鬼子。劝我再去费力劳神，再去打仗，你怎么不去？大姑娘做媒人，光说别人不说自己！”他高兴起来：“不管怎么说，营长是保住了。回去乐贺乐贺。摆几桌压压惊。”
就在这个时候，常江面色凝重地跑过来，说：“黄副司令被暗杀了！暗杀他的人是边文冠！”孔孟奇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觉得天旋地转。确认消息可靠之后，孔孟奇嚎啕大哭。他不是哭黄骅，他是哭他自己。
片刻之后，孔孟奇的哭声小了一些。他坐在泥水地上，痛苦地说：“我完了！我完了！凶手是边文冠。金旅长和王政委一定会怀疑我是幕后真凶！边文冠是我收编的。他能当上手枪队长，也是我推荐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常江说：“老孔，相信上级，一切会查清楚的……”孔孟奇哪里还冷静得下来。他紧张地转来转去：“上级？黄骅是上级，他被杀了！王政委、金旅长的是上级，他们必定会怀疑我。那一年的肃托运动，没有错误的，还判成叛徒枪毙呢。边文冠是凶手，有目共睹！这件事一定会牵连到我。我现在是风前的蜡烛。抓我的人，也许已经在路上了。几天后，我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常江说：“老孔，你主动向首长面陈一切，向他们说明白……”话音未落，一把利刃猛地扎入常江的胸膛。常江慢慢倒下了。孔孟奇扔掉带血的刺刀，低声哭着说：“常江，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对不起你啊。”
孔孟奇回到特务营，宣称：“常教导员被边文冠刺杀了！据可靠情报，边文冠带领小部分日军，冲着我们的方向来了。特务营立刻转移！”不明真相的战士们，听到黄副旅长被刺的消息，现在又听到常教导员被刺的消息，他们信以为真了。战士们服从命令，跟着他们的营长出发了。
特务营没走多远，就发现一支小部队迎面跑来。孔孟奇心想：“一定是金旅长派来抓我的！完了！六年的血战，敌占区的游击，天大的功劳苦劳，今天算是化为一场惨笑了！”他立刻命令：“边文冠带着日军来了！立刻投入战斗！”
来的人的确是金耘府的警卫班。他们万没想到，孔孟奇居然铤而走险，朝着自己的同志下毒手。在突如其来的枪声中，警卫班血流成河，尸体满地。孔孟奇跳起来，带着战士，上前观察。他大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咱们打错了！消灭的是自己人！特务营完了！”战士们的心都慌了。孔孟奇说：“冀鲁边已经没有特务营的容身之地了。大家跟我投奔****去吧。”这支特务营走了绝路，投奔了****。他们遭到了****的蔑视和侮辱。半个月后，这支部队下海当了海匪，很快又被日军收编。再后来，他们被八路军歼灭。
孔孟奇叛变的消息传遍了边区。边区的形势更加迷雾化。王卓如说金耘府是刺杀黄骅的幕后真凶。可是，金耘府派去的警卫班，被孔孟奇屠杀了。难道，金耘府与刺杀阴谋无关？金耘府宣言王卓如是幕后真凶。很多人也说：“黄副旅长被刺的时候，金旅长在海岛上。他当时正派人寻找边文冠。金旅长还说要撤边文冠的职。金旅长怎么会是幕后黑手？倒是王政委形迹可疑。黄副旅长一被害，王政委就出现了。他把刺杀现场都破坏了！”
7月8日，一一五师的首长们讨论冀鲁边血案。他们也搞不清谁是幕后黑手。冀鲁边的内部不团结由来已久。黄骅和金耘府互相不服，屡次发生争吵。这两个人都是有韬略的人才。他们两个都想干出一番事业，都想当革命功臣。但是，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很有可能，金耘府一怒之下杀了黄骅。但是，金耘府毕竟是独当一面的将才。万一他是无辜的呢？随便杀掉一个无辜的将才，那损失可就太大了。万一是日军干的呢？有没有这种可能：日军暗杀了黄骅，再嫁祸给金耘府，一石两鸟，让一一五师教导六旅永无重生之日？一一五师如果错杀了金耘府，岂不是堕入日军奸计？王卓如会不会是幕后真凶？他与黄骅近在咫尺。黄骅的一切动向，他都了如指掌。如果王卓如想杀黄骅，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一五师的首长是罗荣桓、黎玉和萧华。三个人一商议，认为目前来说，至关重要的，是抓住凶手边文冠。他们发出《收编土匪叛变，黄骅副司令员被刺训令》。《训令》指出：“全军必须接受这一事件的严重教训。第一，少数干部对土匪流氓的两重性认识不足。已改编的土匪和土匪部队，没有进行政治上的艰苦改造。第二，机关保卫工作过于松懈，给敌人和内奸可乘之机。第三，对敌后斗争的尖锐性和敌特活动的严重性认识不够。”
抓住边文冠，一切就都清楚了。问题是，边文冠到哪里去了？几天来，这个人竟然人间蒸发，凭空消失了。冀鲁边战时行动委员会和军区发出《通缉令》，但是就是找不到边文冠的一丝痕迹。
冀鲁边的两支力量，互相试探着，都准备给对方致命的一击。王卓如要求住在望子岛的金耘府，到邢家王文村开会。王卓如想在鸿门宴上生擒金耘府。这可真是不谋而合。金耘府也给王卓如写了一封信。金耘府要求王卓如到望子岛去开会。他也想在会场上抓住王卓如。
两支力量措辞都很平淡，但双方都看出了平淡措辞下隐藏的杀机。双方都不肯上当，谁也不肯赴会。
远在清河的教导旅主力，成了重要的棋子。
提讯评号称智囊，可是现在，这个智囊茫然不知所措。他看不穿迷雾，看不清真相。他不相信金耘府会杀害黄骅。他也不相信王卓如会刺杀黄骅。提讯评呆呆地望着海水，不知道冀鲁边的明天会怎样，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