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吴子星来到回颖宿舍。回颖甚是惊讶，这个见了美女就逃跑的腼腆小伙，怎么主动来搭话了？她想歪了。吴子星是来请教的。吴子星放眼全军，觉得明白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金耘府，一个就是回颖。子星怕见女的，更怕见官。金耘府是官，子星天生不愿往大官面前凑，就硬着头皮来找回颖。
回颖好为人师，来到救国军之后，身边都是榆木脑袋，满腹经纶没有用武之地。好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学生，她不由得心花怒放，江河决口一样，给学生传授了红军接受老蒋改编的细节。吴子星豁然开朗了，明白了于同志、金委员长的高明。
吴子星又问：“二十九军和四十军为什么会失败？”回颖说：“辖制二十九军、四十军，坐镇沧州的抗日名将，是冯玉祥！南北知名的冯玉祥！早在1933年，民国上下还在一铺纳心地搞内战﹑围剿苏维埃的时候，冯玉祥就已经“破坏整个国策”，“妨碍中央政令统一”，组织抗日同盟军，与日寇血战，收复多伦了。直到同盟军被日军和蒋军合力扑灭，“小兄”冯玉祥躲到泰山，还一个劲儿地告诫“介石吾弟”，说“国事至此，惨过于印度，耻甚于高丽”。
“冯玉祥说收复失地，不但东四省，连台湾﹑琉球各省也要收回。打到倭寇投降，这才叫抗战到底。气得汪精卫骂他是“做梦”。老冯就骂汪精卫：“有人做梦当主人。有人做梦当奴才。”据说冯玉祥还编了首《抗战三字经》，“海之东，有倭国。仅四岛，号大和。倭人性，最难测。欺良善，怕凶恶……”
“冯玉祥到了沧州，戟指怒骂，蒋介石这个炕头王！当兵的不值钱，国家不体恤。大雨一下两个月，十万大军站在雨里保家卫国，流血拼命。管他要双鞋，他推三阻四，愣说国家章程上没这一条、这一款。”
“冯玉祥对战士说，小子，别憋屈，别哭，有骨头的，有人味的，上战场打鬼子去！咱不为坐金銮宝殿的天爷们，咱为了中国千百万老百姓，这一百多斤豁出去了！士兵们很多人都哭了，有的用袖子擦泪，有的背过身去，有的用拳头去砸墙大哭。士兵们说，我不怕死，我不怕死。给我枪，给我子弹，给我大刀片，给我靴子，让我去打鬼子去！”
“将士们站在雨里水里，握着钢枪流泪高歌，声震原野。他们唱道：“七月太阳似火烧啊，日寇进攻卢沟桥啊。亡我国家灭我种啊，还要奴役我同胞啊。二十九军好战士啊，忠心为国为后人啊，齐奋起啊下决心啊，英勇抗战不顾身啊。”
吴子星说：“士气这么高昂，为什么还会打败？”
回颖对这个爱思考的学生很满意，说：“来沧州之前，冯玉祥对老蒋说，‘没说的，让我当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收拾人家留下的烂摊子，我干！旧账掀过去。我现在认你这个委员长！’不过冯玉祥也担心，‘宋哲元、冯治安，我这些早些年手底下的兵，现在都独挡一面，成了藩镇了。我这次去沧州督战，他们还会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吗？’”
“不出老冯所料，宋哲元果然起了疑心，‘冯玉祥到沧州来，是不是来替换我啊。前些年，我改投蒋委员长，已经对不起老长官了。我应该回泰安回避一下。’宋哲元命令冯治安，‘这里的战事，由你来代替我的职务，进行指挥。’冯治安报告说，‘子牙河、运河开口了。洪水泛滥，附近的村庄全部被淹没。’宋哲元面无表情，说，‘就这样吧，这正是老天赐给我们的一道天然防线。我命令在减河闸口桥设置桥头堡，并在马厂、青县构筑第二、第三防线，以阻止日军南侵。’冯治安面有难色地说，‘老百姓淹在水里…’宋哲元铁青着脸，冷冷地说，‘军人以国家为重！再说，咱们得保存实力。老本拼光了，就只有任着老蒋摆布了。’宋哲元再次重申，‘这里的战事，由你来代替我的职务，进行指挥。’面对冯玉祥，他躲了！”
“宋哲元当年是冯玉祥的五虎将，号称赵子龙。现在赵子龙玩起了失踪，把刘先主晾了。宋哲元走后，冯治安对身边的官兵说，‘宋长官对冯长官礼让再三。我不能对不起宋长官，冯玉祥的命令我绝不会听。李文田，刘振三！唯我马首是瞻。’面对冯玉祥，他聋了！”
“冯玉祥跟蒋介石通电话，说，‘一个失踪，一个耳聋，你看怎么办吧？’老蒋显然也很头疼，不知是该枪毙俩人立立威，还是该来个安抚软化。他干脆重打锣鼓另开张，从山西调来40军庞炳勋部，从河南调来第49军刘多荃部，开赴沧州前线。老蒋说，‘从北平退至马厂的29军将士伤亡惨重，就让49军、40军与之换防。’”
“冯玉祥又有了新烦恼，‘调谁来都好，为什么偏偏调庞炳勋？’老蒋只好告诉他说，‘庞炳勋老实听话。’冯玉祥火冒三丈，‘庞瘸子是个老滑头，抗战指不上他。’老蒋一生气，豁出去耍了，把电话挂了。”
“庞炳勋也有一肚子委屈。庞炳勋讲话了，‘为国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不过，我听说刘汝明在平汉线上挡住了汤恩伯，说只要中央军前进一步，他就歼灭之。西北军认为中央军比日本人更该提防。日本人只是疆场上的敌人，中央军是……这些藩镇，大敌当前还在各怀私心，互相提防！提防自己人，比提防外族入侵者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话说回来，我庞炳勋与西北军确实有仇，老子以大局为重，改投蒋委员长。当年，冯玉祥、吉鸿昌的抗日同盟军就是我剿灭的，冯玉祥、宋哲元、冯治安恐怕还在记仇。万一他们在津浦线上，也像在平汉线上拦汤恩伯那样拦我……’”
吴子星点点头：“家和万事兴。家不和，上哪去打胜仗？”
回颖说：“宋哲元长官没走的时候，老是说，平津丢了，他有罪！他以前犹豫过，中过敌人的计，他拼命了，可是华北还是会丢的。在生死关头，他宋哲元选择了民族大义，可是，可是，从他而起的抗日战争，也许会要了中国的命，中国要是输了战争，亡了国，灭了种，人们会记恨他宋哲元吗？北平……天津……抗日……成败……宋哲元啊……”
吴子星说：“宋哲元贻误过战机，做过错事，不过他真心抵抗了。他是英雄。”
回颖说：“冯治安总是低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二十九军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看准那敌人，把它消灭！把它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冯治安唱完了就苦笑。冯治安说，二十九军不是孤军。不是孤军是什么？指望老蒋吗？老蒋不故技重施，和日本夹击咱们就不错了。指望庞瘸子？这个叛徒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指望万福麟？东北军准会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指望老百姓？老百姓除了哭爹喊娘还会干什么？”
“冯治安命令，弟兄们！日寇要打！老蒋要防！不许蒋军前进一步！否则兵戎相见！共产党也要防，小心趁机****我军！”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吴子星起身告辞而去。回颖爱激动，她把自己讲得心情激荡，不能平静。她来回走动，忽然想：“吴子星问这些干什么？”
吴子星问这些干什么？他在总结教训。这个小伙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其实很内秀。罗景良和崔祥明的叛逃，使救国军险遭灭顶之灾。救国军分裂之后，减员过半。这是一次惨败。吴子星想找出原因。
1938年1月28日夜，金耘府派300人佯攻东、南、西三个城门。救国军土炮“二人抬”里装着生铁沙子和碎铧犁片儿，可以打几十米远。有一种沿海居民在大洼里打野鸭子用的“鸭子排”土炮也上了阵。
吴子星组织了一个土炮队。炮火的威力是枪弹难以比拟的。吴子星很早就对大炮感兴趣。那一天，他围着大树转圈儿，就是看到树干，联想起炮管。他召集了五六个脑子好使的战士，研究制造土炮。大家掏空了柳树树干，外面箍上铁圈，做炮身。
吴子星很快就备齐了十门大炮。他浑身是劲儿，跃跃欲试。柳树炮推到城门外。吴子星命令开炮。有两尊大炮不给面子，当场散架。六门大炮给面子，怒吼着，炮弹呼啸着飞出。有两发炮弹打得远，在城门前炸响。其余的炮弹打得太近，差点儿伤了自己人。
城门一阵剧烈颤抖。鬼子伪军被唬住了，一时忘了放枪。吴子星命人把大炮推走。没法不推走。这几尊大炮都是一锤子买卖，放一炮就炸烂了炮身。鬼子深夜之中，没看清救国军大炮的真面目，在城上惊魂。大喜正男纳闷地说：“中国军的大炮怎么不打了？”日军开始重武器还击。
杨赫烈遗憾地看看柳树炮，命人抬来“二人抬”，对着城门轰了两炮。城上的鬼子再次惊魂欲裂，他们感到脚下的地在颤抖。
天亮后，金耘府故布疑阵，分成几个小队，扛着红旗，唱着歌，喊着一二三四，穿行于盐山县城周围的各村各乡。
大喜正男虽然是日本军官，可惜他呆的那支军队不老强。那支军队号称日本第一窝囊废师团。大喜正男是第一窝囊废师团中的一级棒。日本能打的虎狼都扑到济南徐州去了。后方没人，就只好让这种废物在占领区漫天飞舞。大喜正男从省府保定跑来打救国军，结果收到命令，让他不用回去了，就地驻守盐山。
大喜立在城墙上犯嘀咕：“这些土八路到底有多少人？”伪满洲国的兵说：“看样子没有五千，也得一万。”夜间，三十一支队放了两枪，就歇着了。伪军打了一夜瞎枪。第三天白天，大喜忽然觉着城底下太静了，扒头一看，没人了。窝囊废一级棒长出了口气：“友息，妈的给给，土八路没长性，打了两天就泄气了。”
他猜错了，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当天夜里，更多的柳树炮出现在城下。土炮威力不大，但造起来很方便。吴子星让鬼子尝到中国军队炮队的威力。很多柳树炮打了两下，就炸了膛。但是总有坚持下来的。
这回的炮击，比上一次准确的多，恐怖的多。大喜正男喜不起来了。大喜只好大怒，大惊，大开北门逃之夭夭。
在北面埋伏的战士，屏住呼吸。日伪溃兵的散乱脚步声越来越逼近。他们一边跑一边骂：“土八路，土八路！”三十一支队的确土。他们还不知道红军已经改编为八路军这支伏兵没起作用。因为他们的枪没搂响！他们用的枪，是刚从老百姓手里买来的。老百姓是从河里捞的枪。枪支弹药在河里泡了时间太长了！鬼子拾了个大客气！
盐山的败兵跑回沧城，理直气壮地说：“三十一支队有三千人，地方游击有三千人。”刘俊臣听了半信半疑：“救国军？据我所知，不过是串书馆卖笔墨纸砚的游校先生，跟一个破落户满中国打飞锤的毛头小子，拉起的秆子，能有多大能水儿？在津南鲁北这些秆子里，能摆得上桌面儿的，为首的不是地痞流氓，也得是惯匪伤兵，都得是翻脸无情、下的去毒手的人。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能攻下县城？”
刘俊臣来回走绺，心生一计。他阴险地一笑：“中国有个故事叫一计害三贤，我保证一个月之后，不费一枪一弹，夺回盐山城！”大喜正男不信，催他。刘俊臣拍着胸脯下保证：“救国军一群农民叫花子，谷纽子、车前草、菜园子里的马苋菜，能成嘛大事？几天之后，马到成功。不费一枪一弹，夺回盐山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