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凄美故事，都要有一场繁华的铺垫。
柳念儿看着青瑟，目光纯粹的骇人。
“我该晓得，钟杳不会无缘无故留下一人在身边。”柳念儿的声音从没有如此干净自然过，怔怔的望向青瑟，又瞄了一眼锦晓。
青瑟抖了抖，觉得心中一紧，认真坐下听她说。
轻飘飘的声音缓缓道来三十年前的事，虽然青瑟很想提醒她，三十年前，她们都还未生人。但心中又忽现灵光，三十年前，她又是谁，在哪，遇见什么人？
三十年前，云都已经是大虞最繁华的城都。人间的皇都，从来都是那样生动。
那是一群尽享荣华之人步步构筑的梦堡，酒香歌浓。
出云台是一座豪华的玉雕高台，王室的一位权贵命多名能工巧匠雕刻了整整一年才完成的。那玉台的每一刻花纹都耗费了匠师们独到的心血，整整刻了一千零三个翩舞女子的形容体态。
这样的舞台，必是有绝色风姿绝妙才艺的人才配得上的，否则，就会变成一场笑话。而当年，云都最出名的有两人，一个是一舞醉天下的剑歌醉舞城的创立者屏乌郡主，一个是万千女子追捧的才子乐师，柳湘漓。
故事是很俗套的，这两个人的相遇注定是一场风月。而悲情的风月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个痴情不讨好的插足者，往往有权有势，往往从中作梗，往往是个男人。
果然，二人情意正浓，却惹来了另一个男人的不快。柳湘漓将一只绝妙的曲子谱写下来，制成一把小扇，是以定情。而那把扇子的残骸，此刻正插在柳念儿的发髻上，看上去就是六根奇形怪状的簪子。
当然，这是后话。
其实柳湘漓和那屏乌郡主两人在云都郊外的山中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不过很快，梦是会醒的。屏乌郡主被带走了，关在高墙之内，郁郁终生，而徒留柳湘漓父女俩，这才是柳念儿故事的开始。
青瑟静静地听，柳念儿字字清晰。
“他说，我要是长大了，一定不要跳舞。”
“他说，不要轻易爱上任何人，更不能去恨任何人。”
“可是，我却对他，又爱又恨。”
青瑟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终于想明白那个他是柳湘漓无二，才发现自己同锦晓都惊讶的僵在那里。
“你知不知道，我见过你。”柳念儿那种涔涔的目光看得青瑟发毛，对她的话更是奇怪。
“钟杳第一次将你带回，我只觉得眼熟，可那时候你还太小，没有长开。现在……”柳念儿看向锦晓。
锦晓原本背对着两人，听到柳念儿的停顿，走到一边的茶桌旁，取了个紫黑匣子，拿出了里面的卷轴，展开在两人面前。
青瑟伸手点了点画上的人，指尖滚烫。画上的女子美目流盼，携了三分娇憨，三分明媚，三分清冷，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狡黠。不知为何，青瑟控制不住的哭了出来。仿佛一时间想起了太多，却又分辨不出清晰地景象。
恍若隔世。
“锦晓。”寒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墨蓝的宽大身型倚在楼栏上，遮了阳光。
锦晓收了画卷，看向墨且，“这美人图多少也能对她记忆有些帮助，我不过在你们走之前，让她有些准备。”
青瑟将那幅图装进原本的紫黑匣子里，泪痕未干，不解的看向墨且，“走？”
高大的身影移进屋内，苍白的手指抹干了两道清晰的泪痕。“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办法让你想起来么？”
青瑟点了点头，怀里还抱着那木匣子。
墨且弯起一道好看的笑，没有妖邪之气，哄孩子一般善意的微笑，蓦地拂袖，半空便出现了一幅动态画面。
青瑟想伸手触碰那些画面，却被拦了下来。“我法力尚存不足一半，只能看到身处之处方圆百里上下半百年内之事，所以我们要去寻找线索，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什么时候走？”青瑟呆呆的看着他，心里五味交杂。
“明天。”墨且揽了抓着木匣紧紧不放的青瑟，略了眼柳念儿面前的淡烟琴。
“去哪？”青瑟没什么力气靠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云都。”墨蓝色的衣袖落至青瑟腰部，一使力，两人便离开了凤楼。
云都依旧繁华如初，可见虽然江湖风云变换，却依然不影响国运。政治是政治，江湖是江湖。而将二者联系的最为紧密的，便是这座恢弘的四方之城。
出云台的原址已经被后建的剑歌醉舞城包并，所以，要看清当年的情况，青瑟只能着了男装，跟在墨且身后。
迎接他们的，是个长相清雅的少年，“朝公子，请上二楼。”
习惯了叫他墨且，乍一听朝公子，青瑟一时怔愣。那少年是极有眼色的，见公子朝带了个品貌不俗的半大少年，便选了最佳观看角度又是最隐秘的包厢。
“怎么了？”墨且见青瑟心不在焉，伸手欲探向她的额头。
深碧的眼珠转了转，青瑟苦恼的叹道，“这么大张旗鼓的来，明日就会传出公子朝带男童上醉城，你喜好男色之类的谣言。”
墨且面上一滞，“哦？这剑歌醉舞城虽不是什么风雅之处，却也不是纵情声色的独艳场所，我怎么就来不得？”
青瑟想起前不久闹别扭，离开翠微阁只身来此，已经是去年的事了。摇了摇头道：“你要是一个人来也不会有什么，可是我这样？”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
墨且看着青瑟簪了根简单白玉簪，扬手抽了去，青丝散落。
“你做什么！”青瑟来不及防范，捂着头顶生气的怒瞪墨且。
墨瞳紧锁那玉簪，不悦的扬眉，“孟习的簪子？花玉然倒有些本事。”说着，隔空抓了根墨色簪子，上面绕了些冷金图文，大手捻过青瑟的肩膀，几下便将垂落的发丝绾好，满意的点了点头。
青瑟伸手碰了碰簪头，锋利的扎手。
“虽无夫妻之实，你到底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怎能冠簪他人的东西。”
青瑟眨眨眼，不知该怎么反驳，悻悻的抿了口花茶，浓香四溢。
细眼弯了弯，美艳妖气的笑意延展，“至于喜好男色，大可不必担心。这楼里的人，那个不是眼风如刀，怎么可能不辨男女。”
“那你还要我穿男装！”青瑟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说完便后悔了。
果不其然，墨眸一沉，“这里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难不成你想招那些人？”
醉舞城作为大虞最大最豪华的青楼，自然是男女生意都做。除了那些风华各异的姑娘，还有面容姣好身段不一的小倌。
不过若是女客着男装，便是暗指来办事，其意不在寻色，管事的也就不会多叨扰。
青瑟很没骨气的谄媚一笑，“我们办正事，正事……”
墨且拧了她一把，“再这么没有自觉性，我不介意把夫妻之名坐实了。”
紧了紧脖子，青瑟不敢再说话，以防祸从口出。只好专心致志的看向楼宇中间的出云台。
“准备好了？”
青瑟点点头，心有余悸的拉了拉领口。这包间真偏僻啊。
墨且合眼凝眉，眼前场景起了变化。
时间段定在约莫三十年前，准确的说，是二十七年前。
云都到底是偏北的城池，下起雨来不像江南的青色蒙蒙，而是噼里啪啦的铿锵有力。
一辆豪华的锦缎马车行过没有多少人的街道，停在眼前正接受暴雨冲刷的出云台前。车内伸出半柄折扇，轻轻撩开帷帘。看那人手上的白玉扳指，便知身份非同一般。
此时，街角缓缓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雨幕太大，有些看不清面。待他走近，方见到一把青色油纸伞，伞下之人略微抬头，目光正好对上马车帷幕的空隙。
这一举动，让青瑟捕捉到了伞下人的面容。冷冷清清的眉眼正中，一颗小小的红色朱砂痣，凉薄的嘴唇，仿佛白玉雕琢的佳人，遗世独立在滂沱暴雨中。墨色如瀑的发丝垂至脚踝，和一身白袍形成鲜明的对比，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青瑟心中暗赞，素衣果然是衬托风雅的。光看这人气质，便知道是传闻中的淡烟公子柳湘漓，不过却不见他随身的淡烟琴。
和着天边一道闷雷，车内人缓缓开口，“久闻柳公子琴技高超，在下近日偶得一把好琴，思寻良久，觉得只有公子担得起琴主之名，不知可否赏光，前往府内一试。”声音混合着雨水落地，砸出曼妙的音节。
帘幕完全撩起，车内之人着一身滚了金边的暗紫华袍，玉冠盈盈，眉眼凌厉，嘴角挂一丝浅笑，俊美异常。
场景很快变换，青瑟睨了一眼身边的墨且，在对方看过来之际用眼神探寻。
“我没那么多法力浪费在没用的过程上。”
青瑟一记白眼。
眼前场景不再变换，定格在一幢庄严的府邸前。柳湘漓和紫衣男子并肩而入，让人觉得是那么登对。
后院的凉亭，青瑟见到了那把淡烟琴，与现在并无不同。只是坐在琴前的柳湘漓，白玉指节轻抚，弹了几个音符便停下，额上渗出汗珠，面上是痛苦的神色，“的确是把好琴。”
青瑟怔怔愣愣的，她猜她一定不是一个人在惊讶，淡烟公子柳湘漓，竟然与淡烟琴无缘。下意识的抚上腕上的紫金镯，她是神器的驾驭者，很明白若是第一次无缘，便永远无缘。
“若不是他琴技高超，得琴怜悯，早就化成灰了。”墨且面视前方，一只手握住青瑟带镯子的手腕，没有松开。
只见那紫衣男人眯了眼，不相信的神色一闪而过，却马上隐藏起来。此后，柳湘漓因需要休养在府内住了下来。
那紫衣男人，是国君的叔叔，歆王萧瑨。自那日起，歆王府进进出出许多江湖术士。不久，便有一不同寻常的异族车驾停在王府前。
车中缓缓走出的女子，一身夸张的橙黄裙袍，裙摆上开满了大片的火焰。棕色的发随意挽起，发髻上只有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头金簪，当年的屏乌郡主，柳念儿的娘亲，冯仪。
“仔细端详，柳堂主长的还是像柳湘漓多一些。”思考之间，青瑟不知不觉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墨且偏看她，眼中藏了隐忍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