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追吩咐雨奴留在外面,自己沿着红木阶梯缓缓爬上凌烟阁。阁内帘帏重重,悄无声息,只有风静静地穿过,吹得那白色的帘帷如波浪般涌动不止。刘追来在门口,对着阁内至尊圣者的圣容跪下,双掌合十,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心中默诵道:不消子孙追拜叩至圣尊者,朕自即位以来,三十余年,托赖列祖列宗的庇佑,坐享承平。如今帝国面临危机,朕愚钝,只求尊者明示,朕该如何去做,才能挽狂澜于一旦。
刘追默祷完毕,重又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凌烟阁里依然一片静默。刘追心情沉重,不觉自责道:“朕自知这几年来,沉湎声色,荒废朝政,如今的局面也是咎由自取,若有惩罚,只求祸于朕一身,不要殃及天朝帝国的万年基业......”话语未完,忽见一块黄绫飘出重重帘帷,轻轻袅袅落到他的面前,他双手捧起一看,见上面有几个字,道是:缘起缘灭,皆由人心。大乱之后必是大治。刘追不觉出声地问道:“莫非这场****真的无法避免?”然而,除了阵阵凉风,再无半点响应。他捧着那卷黄绫,心中惊疑不定,忧心忡忡地走下凌烟阁。
此刻,悠悠山庄里却是一片逍遥。
元玉远征归来没几天,就带着雪婵、钟嬷嬷等一大帮宫女侍卫,浩浩荡荡开进了悠悠山庄。经历了三年远征,元玉觉得自己身心俱惫,而宫中的尔虞我诈又让他感觉透不过气来。
只想在这片无人干扰的山水间,好好放松一下。其实,他自己明白:放松,只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理由。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逃避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这内心深处的忧虑,除了雪婵也许再没人能懂吧。当然,元昊是不会落下的。一时之间,悠悠山庄成了年轻人放飞欢乐的地方。
今天一大早,元昊就缠着元玉教他剑术。他叫着:“王兄,咱们来到山庄都好几天了。都在嬉戏中消磨了。今天咱可得动真格的,你的剑一定要出鞘。”元昊喊着,脸儿因兴奋而显得红扑扑的。元玉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一双微凹的眼睛闪过一丝忧郁的阴翳,听了元昊的话,唇边仍是露出一抹温存的笑容,说:“好吧,今天王兄就陪你玩个痛快。”说着,两人的剑俱已出鞘。彼此相视一笑,剑芒刺向对方,金属交鸣之间,剑光缤纷。
“谪仙剑”法乃是至圣尊者所遗,至今已存世三百多年。据六朝史记记载:至圣尊者为帝时,风流倜傥,貌似潘安。却醉心武学,自创“谪仙剑”七十二式,剑术也似其人,招招优雅俊逸,无欲无求,飘然有离世之姿。此剑法看似花拳绣腿,实则斯文儒雅之中,隐含独步天下的凛然霸气。欲修“谪仙剑”首先要心胸清净,若欲念填心,绝难修为。可至圣尊者曾是天朝的开国之君,他的子孙俱是皇亲贵胄,其间的权利争夺、倾轧,较之平民百姓更加的残酷无情。帝王之家,清心寡欲者实如凤毛麟角。所以,三百年来,虽说“谪仙剑”七十二式代代相传,但皇室中出类拔萃的剑客却寥寥无几。直至元玉这一代,兄弟两人的剑术才有了发扬光大的征兆。特别是元玉,因为自幼就生长在母后苏娃那双虽是笑眯眯,实则寒如刀的目光之下,令年幼的他无所遁逃。为了躲避这饱含严威的目光,驱赶心中的恐惧,心性恬淡的他,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剑术的修炼和读书上。这让年少的他,剑术日益精进。而元昊天性散漫,又有父皇母后的呵护疼爱,练功之时便不肯刻苦,剑术比起元玉来就相差太远了。但是,他的剑术因揉杂了母后苏娃传授给他的梅花帮“梅花袖剑”的套路,让他的功夫别具一格了。
不过,兄弟两人在对剑之中,元玉十分顾忌,生怕这唯一的弟弟被无形的剑气所伤。因此倒有些缩手缩脚了。可是心中的郁闷,却如雾霭般塞得满满的。三年的远征途中,若非乔将军时时刻刻的保护,只怕自己早已命丧无常了。没想到,刚刚回到宫里,就又遭杀手。他是一个聪明的人,已敏感到巨大的危险正在悄悄包围自己.而根源只有一个,因为他是帝国的皇长子,这个理由已足够让他死上一万次了.这让他很愤怒,也很无奈.望着天真稚气的弟弟,心中不觉百味杂陈,忍不住倏地跳出圈外,疯狂地舞起剑来.
刹那间,无形的剑气将他重重包围,身边葱郁的翠竹不堪剑气所击,竹叶纷纷而坠,如漫天绿雨飘扬而下,铺了一地。元昊看得呆住了。许久,元玉方才运气收式,元昊鼓起掌来,大叫道:“王兄,太棒了。”
钟嬷嬷走来唤道:“二位殿下,过来歇歇喝口茶吧!”
元玉元昊答应了一声,走进八角凉亭里坐下来。居高临下,可以遥遥地看到山下的天朝帝都一派繁华之景。叫买叫卖的,秀才仕女、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元玉望着山下,心中十分羡慕这无忧无虑平民生活,只恨自己身不由己出生于帝王之家。这时雪婵端了茶具过来,给他倒了一杯茶:“殿下,请!”元昊叫道:“哎,雪婵,我的呢?”雪婵笑说:“英王殿下,您就是性急。”边说边倒了茶递给他,说:“殿下,请!”“嗯,这还差不多。”元昊笑嘻嘻地捧起茶杯。元玉点着他的脑门儿,说:“就你矫情!”元昊望着雪婵聘婷袅娜的背影,转过脸,说:“王兄,我有个梦想。”元玉微笑地问:“什么梦想,说来听听。”元昊脸色微红,说:“我一直都在想着,什么时候我的剑术超过了你,我就带着雪婵仗剑云游天下。”元玉问:“为什么要等到剑术超过我?其实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元昊抿了一口茶,挥拳做了个独霸天下的手势,说:“那样我才有能力保护雪婵。王兄,你知道吗?我非常非常喜欢雪婵。到那时,英雄美人,岂不是绝配!”
他的话音未落,元玉脸上已是神色百变,手里的茶杯落到桌上,茶水溅到身上。昊也吃了一惊,问:“王兄,你怎么了?”一边又叫:“雪婵,雪婵快来。”元玉站起身,拂去衣服上的水珠,一边说:“没事,没事。”说着一抬头,便看见雪婵已经出来了。见此情形,连忙说:“殿下,快进去换换衣服吧。”元玉身不由己地随着雪婵走进屋子。元昊呆呆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涌起一丝困惑.。
房间里,雪婵找出一件白色的袍服为元玉换上,一边为他系扣子,一边柔声地问:“怎么回事儿?这么不小心。”元玉目光盈澈,端详着雪婵那张清俊的脸,忍不住一下子握住她的手。雪婵微有惊讶却温顺地垂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元玉的声音有些凄怆,说:“婵儿,你抬起头,让我好好看看你。”雪婵抬起头,她的目光接触到一双含泪带痛、却又炽热如火的眸子,不觉粉面绯红,不安地问:“殿下,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元玉望着这张细腻精致的脸儿,耳边却在回响着元昊的话:“王兄,我非常非常喜欢雪婵。我想带着她云游天下,到那时,英雄美人,岂不是天生的绝配!”“天生的绝配!”“天生的绝配!”这话雷鸣般在耳畔轰响,震得他心乱如麻,让他心头最后一点热切的盼望也一点点黯淡下来,慢慢冷却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金戈交鸣之声。二人吃了一惊,疾步奔出门来,只见侍卫们东倒西歪躺了一地,乔盖手持一对弯月似的乾坤霹雳斩,正与元昊打在一处。他面容肃杀,招招狠辣。元昊竭力招架,险象环生,堪堪已是不支。元玉不再犹豫,“跄啷”一声,宝剑出鞘,阳光下,一痕秋水流泻而下,“铮”的一声,一下子就磕开了乔盖的霹雳斩。惊魂未定的元昊,“倏”的一下跳到元玉的身边,叫了声:“王兄救我!”元玉望着乔盖厉声问:“乔将军,你这是何意?”乔盖面容依旧冷肃,说:“我要杀了他,这样就没人与你争夺王位了。朝廷也不会再起纷争了。”元昊稚气的脸涨得通红,说:“你胡说,我从来就无意于王位,刚才我还对王兄说,将来我要带着雪婵云游天下呢。”雪婵惊讶地张大眼睛,不相信地问:“英王殿下,你,你说什么?”元昊走到她的身边,笑着说:“雪婵,等我的功夫超过了王兄,就带你云游天下,你愿意吗?”雪婵一下子退开了,说:“英王殿下,奴婢不敢。”
这时,一旁的乔盖冷冷地说:“或许,英王殿下没有觊觎之心,可有人在利用你要谋害太子殿下,意欲篡夺储君之位。”元昊听了雪婵的话,心里已是不痛快了,听了此言,不觉诧异地问:“乔将军,是谁在利用我?你告诉我。”元玉打断他们的话说:“好了,乔将军,别再说了。我郑重告诉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准您伤害元弟,他还是个孩子呢。”
乔盖抬起头,看到元玉祈谅的眼神,欲言又止,收起乾坤霹雳斩,转身默默地走进山庄。元玉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沉甸甸的,预感着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