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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酉时,暮春的西天还剩下一道亮带,载重一千八百担的“三板船”顺长江流水东去。宁徙独立船头,江风掀乱她的发丝。

这“三板船”在川江木船中是载重量最大的,此船经过了精心改装,设有客舱和货舱,舱有三层,桡橹、桅帆煞是气派。船老板是她儿子常光圣,她此行的目的地是湖北省宜昌县。儿子光圣经营那“宁圣轿行”的生意做大了,又有儿媳妇李小雅的“蜀陕账庄”做后盾,很想扩展业务,对她说,现在重庆城里的商行有二十多家了,经营丝绸、夏布、食盐、纸张、书籍、药材等生意,可是船帮太少了,常年的货运量只有十来万吨。她问,光圣,你是想经营船运吧?光圣点头。她笑说,好事情,长江水道是黄金航道,妈支持你。光圣好高兴,说她开通。说他和小雅商量好了,小雅的母亲也同意了,决定开办船帮,问她叫“长河船帮”如何?她想想,说,嗯,不错,这长河就是长江,“长河船帮”这名字好,有气势。不久,“长河船帮”宣告成立,开展了载客运货的生意。

宁徙看着滔滔长江流水,心难平静。

为救常维翰,父亲宁德功毅然领了她和继母赵秀祺去面见皇上。三人你言我语说了常维翰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宣贵昌的种种劣行。坐在御榻上的乾隆皇帝听后感叹:“你们宁、常两家的经历就是一部移民填川史呢。唉,这个常维翰,咋好事恶事都做了。哼,那个宣贵昌,朕要严惩不贷。”一言九鼎的皇上话是这么说,可案子还得要都察院去审。结果使她大失所望,也庆幸。父亲确实有威望,保住了常维翰的性命,家人也得平安。可赵宗的能量也大,有朝廷的一品大员萧太傅做后台,也保住了宣贵昌的小命。

天色渐晚,起风了,“三板船”朝涪陵码头驶去。

宁徙还立在船头,目视前方长江与乌江两股流水交汇厮咬,仿佛两股力量在铁血拼杀。咳,父亲这方是股力量,而赵宗那方也是股力量。这两股力量明里暗里拼杀,会如这长江与乌江最终合二为一么?非也,对与错是不可能合二为一的。常维翰与宣贵昌的案子从夏天直审到冬日,最终还是皇上钦定,各打两大板,俩人均被罢官贬为庶民,遣返回原籍。她从父亲嘴里得知常维翰被释放的消息后,立即赶去大牢接他。衙役说,常维翰早已走了。她急了,欲说我是他夫人,又没说,她想,定是泓玉将他接走了。泓玉的父亲义亲王已经过世,因其贪渎之事受到乾隆冷遇,家人早已回满洲原籍了。泓玉将维翰接到哪里去了呢?回满洲还是去了宁夏?父亲说过,圣命不可违,他只能回闽西原籍。她这么想时,衙役递给她一封信,说是常维翰让转交给她的。“宁徙,我无颜见你,我对不起你,我俩的情缘就此断了。圣命难违,我们只得回闽西老家望月岭了。常维翰。乾隆十年冬书于大牢。”她看信后欲哭无泪,苦苦发笑,常维翰啊常维翰,你个负心的男人,你就这么狠心地走了,还说情缘就此断了。是泓玉不许你见我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俩可是千里迢迢来川置业的患难夫妻!父亲和继母知道后都斥责常维翰,又极力宽慰她,说这是不是休书的休书,断了好,常维翰已经有了泓玉和他俩的女儿,他们就回原籍去落叶归根吧。失望有了希望,希望复又失望,失望带来绝望。她不能再在京城待了,开春后,便回了荣昌县。

盼她归来的赵书林度日如年,见到她后喜泪扑面。她对他没有隐讳,原原本本说了遇见常维翰的事情。赵书林理解,说,常维翰还活着,死罪也免了,这是好事情,你也莫难过了。不管他现今在何处,有泓玉和晚辈们相伴,他也可以颐养天年了。你对他已经尽心尽力,对得起他了,是他绝情绝意。这样倒好,你俩的缘分已尽,我俩的婚事该办了!是啊,她与维翰的缘分已尽,罢罢罢,书林苦苦等了自己这么多年,离京时,父亲和继母都说让她与书林早日完婚,就点头说,是该办得了。赵书林欣喜若狂,为她和他自己沏茶,诵道,世上更无羁绊事,壶中别有自由身。端起茶碗,来来来,我两个今天以茶代酒,喝茶定亲。

俩人碰茶碗喝茶,她那伤痛的心得以慰藉。

走出与维翰的情感的羁绊,她那心的伤口得以愈合,觉得轻松了,一心一意忙与书林的婚事。她发现,这里的人都好亲切,这里的田土房院山水桥塔都好清新。赵书林送她过大荣桥时,她对着桥下那白银石滩唱麻布神歌:

有女就放读书郎,再也不想守空房,

月亮团圆十四五,夫妻两个拜喜堂。

她是改了歌词这么唱的,唱得自己也笑,脸红扑扑的。赵书林盯她,嘿嘿笑,拍手说,唱得好,歌词改得更好。她说,我一个乡坝女人,随心唱的,比不得你个读书郎,能写会诵的。赵书林就得意,走四方步,边走边想边吟诵:“却笑金笼是羁绊,岂知瑶草正芬芳。”宁徙看他笑,这个书呆子,肚子里是有货。

这天,随商船下宜昌返回重庆的儿子常光圣来“常家土楼”看望她,一脸的苦相。她心疼起儿子来,儿子又做轿行生意又办船运,身上的担子重,一定是生意上遇到难事了,就关切地询问。儿子摇头,说,妈,不是生意上的事情。从怀中取出赵燕留下的那块佛玉,还未开口就落泪。听了儿子的诉说,她才知道,光圣没能实现他每年清明去赵燕坟头上坟的承诺,就在赵燕的坟茔修葺一新立了碑文的当天晚上,那坟茔和碑文连同赵燕的尸骨全都没了。找不到掘坟抛尸之人,定是赵氏族人干的,却没有证据。她听后惨叫:“啊,我可怜的赵燕,你竟然连尸骨也没了,我的天啦!”悲痛欲绝,惊骇万分,想起自己长眠异乡的母亲来。一个想法犹生,她决意要去湖南取来母亲的遗骸安葬。无论赵书林和晚辈们如何劝说,她都铁定了心要立即启程。赵书林发急:“宁徙,我两个的婚事不办了?”她答:“要办,我去取回母亲的遗骸来就办,我得让她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赵书林好担心:“宁徙,你可不是当年了,恁么远恁么难的路程!”她说:“咋个,你嫌我老了,我才知天命,身体好呢,这时不去更待何时。否则,真的走不动了就遗恨终生了。”大儿子常光儒劝导:“妈,儿子就谋点儿知府的私利,派人去取回外婆的遗骸来就是。”她答:“不行,我得尽女儿的孝道。再说了,一是你绝对不能谋私利;二是你派去的人是找不到掩埋你外婆的地处的。”女儿常光莲落泪:“妈,要去也是我去,你不能再受长途跋涉的艰辛了,那一路好危险的!”她说:“莲儿,你不能去,丝绸夏布坊的事离不得你,你傅盛才伯伯还等着上好的丝绸和包销的夏布呢。放心,妈没事。”光莲像她一样的自强不息,管教儿子有方,一心扑在丝绸夏布坊的事上。使她心疼的是,女儿执意不再嫁人,说是一女不嫁二夫,她要终生为马翼守节,把儿子抚养成人。她多次劝说过她,说她还年轻,再找个她看得上的男人,都被女儿拒绝了。咳,光莲咋会这么守旧。她知道,女儿太爱马翼了,女儿的心里其实是很苦的。二儿子光圣敢爱敢恨,他知道她的脾气,说:“妈,我同意你去,我陪你去,我们走水路到湖北宜昌,再转陆路去湖南常德,你也可以坐坐我们的大商船。”她点头:“要得,妈听你的。”打点行装,怀揣银票,带了五尺长刀和药箱,与常光圣一道东行。

船靠涪陵码头,到站的乘客陆续下船。

常光圣让船上的领江安顿好下行的乘客,照护好船上的货物。自己领了母亲去涪陵城里投宿,他要让母亲休息好,也看看涪陵城。他母子二人沿了陡峭的石梯上行,宁徙依旧步履矫健,常光圣得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很快,母子二人来到涪陵城的繁华路段。

涪陵县城依山临江而建,主要街道就只一条不宽的马路。马路蜿蜒伸向长江与乌江的交汇处,两旁挤满高高矮矮的房屋。这里自古是商贾云集地,街上人流熙攘,大户的商号已挂出闪亮的大红灯笼来。

“嗨,这涪陵城还繁华起来了。”宁徙笑说。当年她路过这里时一片荒凉,那时的她带着光莲、光圣两个幼小的孩子赶路,遇见并照护病重的老憨,没有细看这座古城。

“妈,涪陵是巴国故都,是两江交汇的水码头,自然繁华,我们在这里的客货生意都好。”常光圣说,“妈,我领你去最好的‘涪城酒家’吃饭。”

“嗯,妈听你的。”宁徙跟了儿子走。

“涪城酒家”面街靠江,光圣要了临江的餐桌。宁徙依窗下望,暮色里,波光粼粼的大江流水缓缓东去,倍思埋葬常德境内那山林道的母亲。咳,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咋就忘记母亲了,早该将她老人家的遗骸运来四川的。妈,您别怨啊,女儿这就来了。宁徙这么想时,光圣点的酒菜已经上桌,母子二人边吃边谈。宁徙对儿子说了她当年来川的不易,希望他珍惜眼下的这一切,好好地爱妻教子经商。光圣点头应承。

“呀,真的是常妈呢!”

好熟悉的声音!宁徙转首看,是赵莺来到她跟前。这女子穿得素洁,越发地光鲜,牵了个小男孩。

“啊,是赵莺呀!你爸爸一直担心你呢!”宁徙说,两眼发热。

“快叫常婆婆!叫常伯伯!”赵莺对小男孩说。

小男孩叫:“常婆婆、常伯伯。”

宁徙抱了小男孩亲吻:“嗯,好乖。赵莺,是你儿子吧,叫啥子名字?”

赵莺坐到宁徙身边,笑道:“我和孙善结婚了,是我两个的儿子,娃儿三岁多了,叫孙聪。”

常光圣笑:“看来他从小就聪明。”

赵莺盯常光圣,心里酸热,说:“就是因为他太笨,一岁半了才会喊爸妈,就给他取名孙聪,希望他长大后聪明些。”朝那边的餐桌喊,“孙善,你还不快过来,真的是我常妈和光圣哥!”

宁徙转眼看,见那边餐桌一个汉子立起身来,朝这边走,心想,他就是孙善啊。她听书林说过孙善搭救赵莺的事,却不想他俩已经成婚。

孙善走来打躬:“常妈好,光圣兄好!”招呼店小二将他那桌的酒菜端过来。

几人喝酒吃菜交谈。宁徙埋怨赵莺不该背着她父亲成婚,应该让她父亲来参加婚礼。赵莺泪花闪闪,说她担心父亲和姑婆会反对,感恩孙善的救命之恩,就私下里和他结了婚,说是等混出个模样后再去拜见老人。宁徙就说了她姑婆已与她父亲成婚,已经去了京城的事。赵莺才知道姑婆也有段不凡的经历,又伤感起姐姐赵燕的冤死来。

暮色四合,夜色如水,窗外薄云半掩春月,疏星闪烁,悠悠月空映衬大江流水银波点点。孙善热情地点了榨菜鱼来,招呼宁徙和常光圣动筷子。宁徙吃了口鱼,点头称好。

孙善喝了口太白液,抹嘴说:“榨菜鱼这道菜是有来历的,传说是诗仙李白所创。”

“哦,真的!”宁徙又吃了口鱼。

“真的。”赵莺笑答,“那年,李白邀故友游三峡,船过白帝城后,直奔江陵。到江陵时天已经黑了,就去‘川江号’木船上吃夜宵。船老大得知是李白,立马撒网捞鱼。李白看见活蹦乱跳的鲜鱼,好欢喜,想起他很爱吃的涪陵榨菜来,就跟厨子说,你做这鱼时,麻烦加些涪陵榨菜进去。”

宁徙饶有兴趣听。

孙善接话说:“那厨子不得不照办,船老大说了,李白是贵客。厨子就按李白说的,加了涪陵榨菜来做,自然还是要爆、炒、烩、熬,用文火蒸煮。”

赵莺抢话说:“这鱼端上桌时,浓香四溢,过往的船只都转了舵,全都朝‘川江号’木船开过来,那些船上乘客都过来吃这道鱼菜……”

常光圣听赵莺眉飞色舞地说,想起她姐姐赵燕,心里酸痛。赵莺说时,不时盯常光圣,为没能与他结合而遗憾。

宁徙呵呵笑:“赵莺呐,不想你还晓得这么好的典故。”

赵莺说:“我也是听孙善说的。”

宁徙看孙善:“孙善,你还行呢。”

孙善笑:“常妈,我也是听船上人讲的。”

良宵夜景,美味佳肴,诱人典故,这餐饭吃了好久。离别时,赵莺说:“常妈,我们有船要运货去宜昌,不如明早我们一起走。”宁徙高兴:“好呀,一起走。巧了,你们的船明天也运货去宜昌。”赵莺说:“孙善得行,他妈老汉送了艘‘敞口麻秧子’船,运货还赚了钱,就开办了‘川江船帮’,还添置了‘辰驳子’、‘中元棒’、‘瓜皮船’、‘柳叶帮’、‘千担哥’、‘舵笼子’等木船,我们随时都有客货船下宜昌去。”宁徙看孙善,心想,倒真是呢,弯竹子也能生出正笋子来。

次日清晨,停靠涪陵码头的“三板船”上完乘客,起锚开船。宁徙站在船尾,向跟在后面的“敞口麻秧子船”上的孙善挥手,敞露胸怀的孙善就扯喉咙唱:

太阳冒出尖尖,

船儿水上颠颠,

妹儿睁开睡眼,

哥哥吆喝开船。

宁徙听着,嘻嘻笑,就听见她身后的赵莺回唱:

哥哥一路走好,

莫采路边野草,

妹妹绣有花枕,

包你回来睡好。

宁徙朗声笑:“哈哈,你两个人有意思!”

赵莺一定要坐常光圣经营这川江最大的“三板船”,宁徙自然同意,路上也多个说话的伴。见到赵莺她就想到赵燕,心里发痛。继母赵秀祺太守旧太狠毒,狠毒如同恶狼,可对她父亲却好温柔,温柔如同绵羊。唉,这人这人心咋就这么复杂,善恶兼有,赵莺的老人公孙亮也是这样。她这么想时,回身看赵莺,见她正朝前面那舱屋走去,知道她是去找光圣。这女子,跟她姐姐赵燕一样喜欢光圣。咳,世间的事总是不圆满。是啊,不圆满,自己就不圆满。与维翰的合合分分,与书林的分分合合,没完没了的欣喜和伤痛。父亲和母亲是这样,父亲和继母是这样,儿女们也是这样。一个顶头浪扑来,她赶紧避开。水浪复又平缓,“三板船”顺水下行。晨风拂面,太阳冒出脸来,仿佛在盯她微笑。她也笑,人世还是好,有山水日月相伴,有亲人朋友相助,有做不完的苦事乐事。她抬脚朝船头走,心里有股豪情。是的,人生就如这大江流水,没法子停步不能停步。

“三板船”和“敞口麻秧子船”一前一后行驶,一路平安无事。

黄昏时分,两船驶入忠县水段。赵莺紧张,对宁徙说,要过“折鱼滩”了,说这滩水势凶险,连鱼都不能上。宁徙也紧张,光圣也对她说过,这是道险滩,江心一山挺立,水触山根,山空石危,船只必须随水势由南向东才能下行,如果回棹不当,舟尾即折,也叫“折尾子滩”。两船随急流驶入了“折鱼滩”,舵手和船工们都紧张忙碌,吆喝咒骂声不断。坐在船舱里的她俩随船颠簸,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宁徙默默祷告,祈求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平安,期望早日取回母亲的遗骸。

水流终于平缓。

常光圣进舱来说,过了,没事了。都舒口气,又说起下游的险滩来。赵莺说,“滟滪堆”那大礁石锁在江心,恶浪千重,那礁石鬼得很,冬出夏没,全冒出水面时活像头大象。现在是晚春,那家伙只冒出一丁点儿来。常光圣就唱,“滟滪大如象呃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牛呃瞿塘不可留。”赵莺咯咯笑,光圣哥的“滟滪歌”还唱得好听。常光圣说,跟船工们学的,这是过“滟滪堆”的秘诀歌嘛。又唱,“滟滪大如马呃瞿塘不可下,滟滪大如幞呃瞿塘不可触,滟滪大如鳖呃瞿塘行舟绝,滟滪大如龟呃瞿塘不可窥。”对母亲解释说,舵手可根据“滟滪堆”礁石露出水面的多少来判断水势,掌控行船,否则,稍差分毫便有触堆沉没的危险。宁徙颔首,这是船工们跟险滩斗出来的经验。说到宜昌上游的“泄滩”时,赵莺声音都变了,那是川江的四大险滩之一!常光圣说,那滩乱石若林,随时都会船毁人亡。宁徙说,看你两个,尽说些吓人话。光圣,有你外婆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会平安无事的。常光圣笑,妈,您啥子风浪都经受过了,这些滩口全都怕您呢。赵莺笑说,光圣哥,你嘴巴好甜……话音未落,舱外传来尖利的唿哨声和呐喊声。

“停船,停船!”

“咯老子的,肥头呢!”

……

常光圣惊道:“不好,遇见水匪了!妈,赵莺,你们就在这船舱里,千万莫出来,我去应付。”说完匆匆出舱。

宁徙哀叹:“唉,水险躲过了,人祸又来了!”好担心儿子的安危,操起五尺长刀跟出舱去。

赵莺也跟出舱去。

常光圣出舱看时,几艘木船横拦江心,近在咫尺,满船乘客惊惶。他赶紧让领江指挥抛锚停船。那几艘木船上站有六七十人,有头戴红顶花翎者,有脸糊黑灰者,他们齐挥动刀械呐喊。

常光圣朝木船上的水匪拱手:“各位兄弟,大家都吃长江水,都烧河边柴,都是朋友。我们这是客船,还望各位兄弟高抬贵手,请你们头儿出来说话。”

就有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回话:“老子就是头儿,高抬贵手可以,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你们得给弟兄们留下买路钱。”

常光圣想,这是匪首了,不给钱是难过此关的,比出三个指头。

那匪首冷笑,伸出全掌:“没得五百两银子你们走不脱!”

常光圣原想的是三十两银子,不想这家伙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怒了,抽出腰间砍刀:“那得要它答应才行!”他遇见过水匪,经了吓唬往往生效,给点儿银子就可了事。

这时候,船上的护卫、水手均手执兵器、棍棒来到常光圣身后。

那匪首全然不惧:“这点儿小阵仗别想吓唬老子,兄弟们,给老子上!”

“且慢!”宁徙大喝,站到常光圣前面,将五尺长刀挥得生风,“你看看老娘这刀!”

那匪首赞叹:“这婆娘的‘日月乾坤刀’可以!”呵哈笑,“你一个女人也敢在老子面前逞威,老子们不怕,兄弟们,上!”

水匪们呐喊着划木船靠拢客船,吓得船上乘客一片惊叫。宁徙不怕与水匪搏杀,却担心乘客安全,可千万不能出人命!赵莺吓得不知所措。常光圣怒顶脑门,对身后的护卫和船工大喝:“操家伙跟他们干,绝不能让他们一个人登船!”水匪人多势众,呐喊着登船。这时,浪里一人飞身上了匪船,挥刀怒砍拦路的水匪,将刀刃架到那匪首的脖颈上,喝道:“我看哪个敢登客船!”匪首色变:“停,兄弟们停!”水匪们停止登客船。

浪里飞出这人是孙善。

赵莺看见,哭出声来:“孙善,我的孙善……”常光圣高兴又担心。宁徙惊呼:“孙善,注意你身后的人……”话音未落,孙善挨了身后的水匪一棍,眼冒金星,被扑上来的水匪按住。匪首气急败坏,狠扇孙善耳光:“狗日的敢偷袭老子,给我绑了!”水匪们将孙善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宁徙喝道:“那位头儿,你莫伤他,五百两银子我给!”匪首狞笑:“他冒犯了老子,涨价了,得给老子一千两白银!”孙善喝道:“小子,你别逞狂,晓得老子是哪个不?”匪首说:“你说,是哪个?”孙善说:“老子也是匪!”匪首哈哈笑:“当真,你倒说说,你是哪段水道的匪?”孙善说:“老子是铜鼓山的匪,姓孙!”匪首一怔,盯孙善:“我晓得,铜鼓山的老大就姓孙,你当他的儿子还差不多。哈哈!”孙善说:“我就是他的儿子,你要是敢伤客船上的人,我老子孙亮会灭了你们的!”匪首不笑了,细看孙善,真还像孙亮:“真的,你真是孙亮的儿子?”孙善说:“老子姓孙名善,就是孙亮的儿子!”匪首两眼蓦然发潮,对众喽啰:“快,快给我侄儿松绑!”

有惊无险。

入夜时分,船停忠县码头。由匪首做东,在江边的“一江乐”小店吃夜饭,围坐的有宁徙、常光圣、赵莺、孙善和那匪首。原来,那匪首是皮娃子,大名皮有贵。他越狱逃跑后,没脸去见孙亮,不敢在陆路上混,就投靠了水匪,后来当了水匪头子。皮有贵认出了宁徙,宁徙也认出了他就是当年在焦达大人的案堂上揭发常维翰的那个小土匪。

“咳,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皮有贵端土碗喝酒,说了当年与孙亮共事之事,“唉,我愧对我大哥和嫂夫人了,都他妈是官府逼的。那阵,我为了保命,竟出卖了我三哥常维翰。”对宁徙,“来,三嫂子,小弟向你敬酒赔罪。”仰脖子饮尽碗中酒。

宁徙两眼噙泪,灌了口酒。要不是这个皮有贵揭发,也许维翰就不会被充军了,真想取五尺长刀将他砍了,又还是把恨转到宣贵昌身上,都是这坏蛋害的。

常光圣怒气难消,瞠目道:“皮有贵,你晓得不,你害得我父亲好惨!”

皮有贵连声认错。

宁徙长叹:“光圣,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看皮有贵,说,“做人呢要做好人,做事呢得做好事。”

皮有贵连连点头。

孙善大口喝酒,他痛恨土匪,与赵莺相爱后,更是发誓要做好人干好事,一直为自己是土匪的后代而耿耿于怀,很为今日抬出父亲的名字而羞恼。赵莺看出来,夺过他手中的酒碗:

“孙善,看你,喝恁么多酒,你想醉死呀!”

孙善泪流满面。

宁徙宽慰:“孩子们,都饿了,喝酒,吃菜。好在今日不打不相识,好在大家都平安无事。”

散席前,皮有贵犹豫说:“三嫂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宁徙说:“你讲。”皮有贵说:“这一向水路不太平,你们过了这个村还有下一个店。”宁徙说:“你是说下游还有水匪?”皮有贵点头:“一些被阻止进川或是遣返回原籍的移民,生活无望,也做起了我们这活路。人多势众的就公开抢劫,势单力薄的就寻了淹死的腐尸来骗钱。”宁徙不解:“寻腐尸来骗钱?”皮有贵点头:“他们谎称是淹死的水手腐尸,求得同情来骗钱。如果不给,他们才来武的。”宁徙叹道:“早先呢,诏曰大举进川。现在呢,川人多了,就把进川的口子把严了。可也得给不明实情的来川移民说清楚,得给予合理的安排呀。人家千里迢迢来了,所带的钱财已所剩无几,硬是阻拦回去咋行?那‘啯噜子’吧,就是官逼民反的。”就想,回去得给大儿子常光儒说说,让他这个当官的多多体察民情。

皮有贵说:“三嫂子说得在理。”看宁徙,“三嫂子,我想……”

“你想啥子?”

“我想跟你们的船同行,护送你们去宜昌。”

孙善喝道:“不行,你一个水匪,啷个能跟我们同行!”

赵莺附和:“就是。”

皮有贵眼热:“我呢,是个十恶不赦的水匪,可我,我想将功赎罪,想保你们一路平安。我不是吹嘘,到宜昌这段水路,没得哪股水匪敢不听我的招呼。”

宁徙想想,觉得也好,不仅为自己和晚辈们安全,也为乘客安全:“要得嘛,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跟船。”

皮有贵赎罪心切:“要得,要得!”

船行下游,果然遇到两股水匪,有皮有贵出面,均化险为夷。分别时,宁徙劝导皮有贵,说他也算是她小弟了,就是讨口也不能再做强盗。皮有贵愧道,他也想过金盆洗手,又担心他那些兄弟们无路可去。常光圣说:“皮有贵,我就称呼你皮叔叔了,我妈可都是为了你好。”把深思熟虑的话抖出来,“我倒有个主意,你何不改恶从善跟了我干,我们船队正需要人手,你尽可以把你信任的弟兄带过来,其余的发钱遣散。”皮有贵眼热:“我的侄儿,你皮叔叔就是想说这话,不想你倒为我说了。”宁徙才发现光圣有胸怀,说:“光圣这主意好,有皮有贵在船上,乘客们会安全些。”

孙善却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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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冷画屏,一名材料工程研究生。染毒去世,重生异世。呃……我的灵魂化作星光。降临云梦大陆,一个萝莉身体中。她的特殊体质,让我们共生。偶遇双生花,一蒂双花,意外觉醒双生体。从此,一个身体,两个灵魂,可随意切换。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重塑身躯,我不想嫁给敌国王子。有人来告诉我如何重塑身躯吗?在线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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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祈奉命调查诺亚学院充满谜团的后山,结果调查没成功,反而和邪妖定下了契约,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初次见面,夏祈以为他被封印那么多年会是朵高岭之花或者不近人情的大魔头,没想到等他突破封印,分魂回归后竟然是个无耻的妖孽。“小祈,以后你负责吃肉长大,我负责生钱养家。”夏祈满脸怀疑地看着某妖,质疑道:“你哪里买得起肉给我吃?”某妖:“吃了小祈我就有肉了。”〔魔幻校园,逻辑死,男主只有一个,欢迎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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