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溪人武部部长是正县级干部，级别虽不低，但和平时期实际权力不大，少有人重视。简越消息灵通，知道周晋快转业了，极有可能进句江公安局，当然不会怠慢。就算没有内幕消息，他也不会怠慢，商人以和为贵。
周晋显然做过功课，寒暄之后没有喧宾夺主，退到一边，让两位地主说话。简越抬手打了个招呼：“老卢。”
“小简。”卢勇毫不示弱。周围的人都偷笑，他恍若未闻，递上一个绿色的竹筒。简越伸手接过，闻了一下，确定是酒，品了一小口，闭目沉思一阵，评论道：“香味够了，但不醇厚，柔和但不爽口，太甜了。如果正牌竹筒酒卖100块，我给你10块。”
“为什么？”卢勇眉头皱成了川字，“我喝过你们定制的竹筒酒，味道跟我这个差不远。”
简越说：“馊了，你有鼻炎。”
卢勇半信半疑，调转目光，“智新，真的吗？”
卢智新说：“勇叔，真的有馊味，虽然很轻，但确实有。我前几天就闻到了，怕你怪我们，所以没说，应该是工艺问题，我们用的方法不对。”
周晋立刻接上：“没错，我喝的时候就觉得有馊味，只是昨天晚上喝多了，拿不准。老卢，你酿的虽然很像竹筒酒，但不是真正的竹筒酒，真正的竹筒酒是种出来的，又名鲜竹酒，产量很低。”
简越继续：“这边方圆200里之内有大批的重工业，空气污染不小，不管你怎么改进，都无法达到定制鲜竹酒的水平。这里的水土，用传统方法无法酿造出一流的酒。”
卢勇蹙眉道：“你别挖空心思了，萌山酒业我是不会卖的。”
简越哑然失笑，“我也没想过买，我弄研究所钻研酒主要是为了卖酒，而不是做酒。相信你应该去过澄宇庄园土特产超市，同样的产地，同一个厂家，苹宇贸易采购的东西总是比大路货要好。我让继刚把主酒窖建在这里，主要是为了节省储存和物流成本。松尖山周边湿度大，人多，隔热保温、制冷、通风、防潮成本都比较高。”
“为什么不选岑山？”周晋问。
简越说：“岑山周边是闹市区，岑山广场卖的酒以大路货居多，我们储存的酒以精品居多，主要供澄宇饭庄、苹宇花园酒店和苹宇在线。”
“苹宇在线是什么？”
“一个优质食品电子商务平台加旅游平台，正在研发中，明年元旦上线。”
周晋忙细问，简越惊讶道：“你一个当兵的怎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周晋有些不悦：“你这句话就言不由衷了——我大舅子在老家种榛子，我战友在新疆种开心果，都是苹宇贸易的供应商。啊，你真的不知道？”
简越说：“这段时间在忙其他的事情，无暇顾及生意，见笑了。”
周晋哦了一声，“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以你的见识，不可能不知道你在做犯忌讳的事情，你完全可以采用其他的发展策略，为什么要盯着澄溪不放？”
简越正色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这样的人在大事上自寻烦恼——我没有盯着澄溪不放，而是相反。99年我就想撤资，去上海发展，但关系圈都不同意，有意无意地抵制。现在撤资，就是给别人做嫁衣裳，所以不盯着也得盯着。”
周晋沉思片刻，自嘲道：“我真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不打搅你们了，老卢，小卢，我走了，改日再过来拜访。小丫头，再见。”
听众一起挥手告别，目送不速之客离去。冷场了一阵，卢勇忽然恨恨地说：“姓阮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简越忍俊不禁，“你这句话值得商榷，阮文和能把澄溪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执政能力起码可以打80分。老卢，你是聪明人，我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相信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
卢勇重重地叹了口气，“你想要多少？”
简越笑道：“怎么到现在你还认为我对萌山有企图——这种不入流的小山根本入不了我的法眼，我喜欢大山，偏僻安静的大山……”
卢勇喝道：“我心情不好，少兜圈子！”
简越严肃道：“行，酒的利润高，我既然在酒水领域下了这么大的力气，肯定不甘心只做贸易商。我提出收购萌山酒业，主要是不想继刚为难。如果你真把他当女婿看待，就不应该扯他的后腿。其他毋庸多言，苹宇投资的酒类生意是继刚一手操作的，他肯定跟你讲过。坦白来说，萌山酒业这种档次的企业，如果不是小时候的好印象，外加继刚在苹宇贸易工作，根本不值得我浪费时间。九甲村在你们眼里是风水宝地，在我眼里没有秘密，历史人文和地质条件我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卢勇长叹道：“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好犟的。三个条件——第一，‘永萌’品牌不能放弃，如果你们放弃，卢家有权回购酒厂和品牌；第二，我要做萌山酒业的终身监事；第三，必须接受全部的职工，萌山酒业的职工享有与海棠实业相同的待遇，可以购买虚拟股。”
简越笑道：“继刚的动作够快的，前面两条不是问题，第三条，接受员工不是问题，我没想过裁员，但虚拟股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买的，有两个硬性指标——资历和贡献。萌山酒业员工的资历充其量能从去年1月算起，普通员工最早也要到05年才有购买权，除非晋级了。”
“核心员工呢？”卢智新问。
简越说：“核心员工是三年，因为我要出国读书，提前到03年分批考核。”
卢智新大喜：“要出钱吗？”
简越笑道：“当然要出钱，我的钱又不是大水打来的。我准备将我的投资分成一亿股，按贷款利息累加得出总额，再加上资源使用费和精神损失费，然后平摊到每一股。”
卢智新一呆，“精神损失费？”
简越望向卢勇，后者无奈接上：“简董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很多已超出了生意的范畴，苹宇集团的职工90%是澄溪人——老澄溪人或新澄溪人，对此多多少少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他要精神损失费。”
卢智新若有所思，不过没有继续。卢勇也没准备继续，转头往里走。四人一前一后进了酒窖，开始忙工作。
首先是短会，重组管理团队。在苹宇投资的机构目录上，萌山酒窖的正式名称是苹宇贸易萌山储酒中心，内部称之为“一号酒库”。因为卢勇一直代行主任职权，轻松完成。
人事上，卢勇正式就任一号酒库主任，苹宇投资派出的主管唐斌和萌山酒业仓储部主任卢智新任副主任。工作范围上，唐斌团队扩大到整个酒库，卢智新团队照旧。不是歧视，而是因为卢智新团队不熟悉一号酒库的运作。
一号酒库是优立得慕尼黑储酒中心的山寨缩小版，总投资约8000万，非常先进。大部分装备让萌山酒业的人望而却步，包括卢勇在内。他们串门，更多的是看稀奇，外加给唐斌团队打下手，无法独立完成管理工作。当然卢智新除外，他是科班出身，虽然学历不高，但年轻，向来乐于接受新事物，各种仪器玩得很溜。
重组工作结束后，简越开始挑刺了，唐斌和卢智新带着手下记录。卢勇则跟在后面学习，现在不比以前，不能再随意了，丢钱事小，丢脸事大。
一号酒库储存的几乎都是能喝的酒，更准确地说，是在适饮期内的酒。酒越陈越香是极少数酒的专利，低度酒尤其是葡萄酒，都有适饮期。储酒是一门学问，想让客户喝到色香味体俱佳的酒，提升苹宇餐饮的档次，必须在技术和管理方面下大力气。
为达到这一目标，苹宇贸易高薪聘请了一批专职管理员，均为资深从业人士，最差也有五年的酒类品控经验。与他们相比，简越充其量算半个专业人士，只是仗着舌头灵和见识广显摆一下，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些扛不住。
就在场面有些难以为继之时，安德丽娅出手了，主动接过了挑刺的任务。小丫头“吃货”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一路滔滔不绝，应付自如。简越欣喜之余暗叹，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可以想象，安德丽娅肯定花了相当多的力气在“家产”上。可惜自EMK成立起，优立得就注定无法成为她的家产。柯塞尔家族、亨克尔斯家族、乌德家族等老牌家族的势力，远非后起的迈奥两家可比，更不要说匡特家族还在其中搅合……
正想着，吕继刚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满脸的焦急。他心一沉，交代几句，跟着吕继刚出了酒库。
“怎么了？”
吕继刚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一直按着我了——我根本镇不住场子，那些人一个赛一个的难缠。”
简越略一皱眉，“有造反的没？”
吕继刚说：“表面上没有，但我隐隐觉得不简单，走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简越轻叹：“你啊，还是老样子——喜欢委曲求全。如果妥协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这个世界就不会有战争了。不破不立，以齐悦食品为例，如果我不下狠手，现在会动弹不得。”
吕继刚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但我没你那么大的魄力。我老爹说，继刚这孩子啊，什么都像我，就脾气像他妈，以后难办。我老娘则说，继刚这孩子，幸好像我多些，不然家里就不得安宁了。”
简越笑道：“你又转弯抹角地批评我，如果你是我，未必比我表现好。别的不说，就你结婚这件事，把你爸妈都气得够呛吧？”
吕继刚干笑两声，立刻转移话题：“你跟我老丈人谈得怎么样了？”
简越将谈判过程简要讲了一遍，末了总结：“你老丈人这个人，不是简单的倔，而是历史、身世、成长经历造成的性格和特长错位。他年纪不小了，有些习惯已根深蒂固，你最好不要激发他的雄心壮志，不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吕继刚苦笑：“我隐隐有这种感觉——有些事他异乎寻常的灵光，一点就透，有些事怎么说都没用。我自认识人有术，愣是看不透他。我爸说，你老丈人这个人啊——别扭！”
“你老丈人是怎么说你爸的？”
吕继刚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运气好，仅仅是运气好！我和雯洁结婚两年多了，他们总共只说过十几句话。见面大多数时候是下棋，下围棋基本都是我老丈人赢，下象棋基本都是我爸赢，所以下棋之前都先掷骰子。”
简越乐了，“我猜他们别的还要比拼一下。”
吕继刚笑道：“没错，不过不是比拼擅长的，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工作要紧，琐事以后再聊。你准备怎么继续？”
简越没有回答，推门进屋，将会议室里扫视了一遍。潘建恒显然已经腻了这种类型的游戏，多通知了一批人，其中包括海棠集团的管理层。也行，今天就一次搞定，免得磨叽。
在众人的目光中，小老板施施然地上台，递给姜承佑一本文件。后者面无表情地接过，开始宣读苹宇集团的人事安排——
苹宇集团下设苹宇旅游、苹宇贸易、苹宇技术、苹宇食品、澄宇农业、紫苑生物、海棠实业等七家子公司。苹宇花园酒店和澄宇庄园划归苹宇旅游管辖，海棠大酒店划归苹宇花园酒店旗下。
集团监事长姜承佑，董事长潘建恒，总裁汤继皓，常务副总王德智，财务副总水萍，人事副总应増树……
苹宇旅游董事长潘建恒，副董事长岑雄雷，总经理潘妍利，常务副总常智明，副总兼苹宇酒店总经理何远豪，副总兼澄宇庄园管委会主任赵华文……
苹宇贸易董事长董回峰，总经理吕继刚，财务副总水萍……
苹宇技术董事长姚东旭，总经理梁有理，常务副总殷贵忠，技术副总唐增先，财务副总郭远琴……
苹宇食品董事长兼总经理倪新春，常务副总邵晓坤，财务副总钟尔敦，业务副总诸则宏，人事总监郎建江，总务总监李昶，技术总监舒世奇，品质总监李达亮……
澄宇农业董事长潘建恒，总经理姚东旭，常务副总邢洪海，财务副总邢路平……
紫苑生物董事长李季方，总经理王景阳，常务副总王晓婧，技术副总张盛飞，财务副总赵娅迪……
海棠实业董事长卫占平，总经理钱学良，常务副总滕步明，财务副总金秋英……
听众大眼瞪小眼，这次调整似乎换汤不换药啊。唯一的变化在预料之中，齐悦食品肯定会重建，只是迟早……
简越笑眯眯地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吗？”
潘建恒首先举手：“我们要正式注册‘苹宇集团有限公司’吗？”
简越说：“苹宇投资足矣，就是个名字，用不着折腾。”
“苹宇投资以后在哪办公？”
“苹宇大厦，海棠大厦更名为苹宇大厦，作为苹宇集团的总部。还有问题吗？”
潘建恒摇头，钱学良举手：“海棠实业本质上是老海棠村的村办集体企业，如果完全纳入苹宇集团的体系，产业怎么分割，人怎么安排？”
简越说：“农用地由澄宇农业接手，建设用地由海棠实业接手，村委会拿海棠实业16%的实股，海棠实业符合持股标准的人拿苹宇投资的虚股，全员按5C标准考核，其他照旧。”
钱学良望向卫占平，后者手一摊，“我是农民，你是大学生，这样的事当然得大学生拿主意。先说清楚，如果你不想你的七大姑八大姨度假回来找麻烦的话，最好悠着点。”
会议室里一片轻笑声，钱学良苦恼地挠了挠脑袋，“这下麻烦大了，简董，老海棠村不是问题，你不会让我们吃亏的。新加入的村比较麻烦，肯定不会同意的。”
简越轻笑：“敢情你们以为我这段时间在休息？实话告诉你们，昨天晚上我已经跟市里谈妥了——老海棠村独立，海棠水厂给重新分出去的五个村直供饮用水。”
听众面面相觑，汤继皓咳嗽一声，“市里没有其他的条件？”
简越说：“没有，苹宇投资管理层的功课做得不仔细，海棠湖周边地下水亚硝酸盐、氨氮、铁、锰都超标，两个村还PH值超标，居民饮用水安全问题严重。对市领导来说，成本最低的解决方案就是让海棠水厂供水。还有问题吗？”
梁有理举手：“以后各子公司的技术类员工怎么招聘和管理？”
简越说：“子公司提需求，苹宇投资人事部统一招聘，双重管理，编制在用人单位，业务由苹宇技术管理，研发类员工全部划归苹宇技术。有理，你们将来都会拿苹宇投资的股份，铁山那块地，现在没有必要留着了。如果我再发现你们用公司的资源种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显摆，股份都要扣点。”
笑声立起，梁有理有些尴尬，小声辩解道：“那些都是财源……”
“说啊，怎么不说了？”简越似笑非笑：“我们是企业，不是财政供养的研究所，劳逸结合要适可而止，你们显然过界了。记住，下不为例！”
梁有理松了一口气，想了想，“以后该怎么处理与永安农业集团的关系？”
简越说：“保持适当距离，他们现在与立福农业、嘉吉和丰益国际都有联系，随时可能站到我们的对立面上。中国马上就要加入WTO了，你们任重而道远，切不可沾沾自喜。如果你还有问题，以后到我办公室。”
梁有理连连点头，望向殷贵忠，后者问：“郎建江怎么又回来了？”
简越淡淡地说：“因为我发现我被人耍了，自断一臂。今天就这样吧，细节你们先商量，然后给我一份报告，8号开始调整，月底结束。——建江，陪我出去走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