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被捉到在给陛下喝的茶水里下迷药直到现在,周夕被关在牢里已经一整天了。因为有着祖父的打点,太子的关照,周夕被单独关进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狱卒也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对她这样的女犯胡来,中午时也按牢房规定送了吃食进来。可是吃惯了精细膳食的周夕怎么也瞧不上那两个干巴巴的馒头,而且送来的时候,狱卒“碰”地就把盛了馒头的餐盘扔在湿冷的地面,馒头当时就滚到了一边,而且脏了。周夕根本就吃不下,后来饿得慌了,那馒头也早给狱卒踢飞了,再看不见这唯一的食物的身影。
周夕有点后悔之前没有捡起那两馒头吃掉,现在她再想吃东西,嚷嚷了半天,狱卒嫌吵还在她面前挥了挥拳头吓唬她,说:“你这小娘子再嚷嚷,活得不耐烦了,欠抽是吧?”
看那狱卒撸开袖子,威胁她的凶恶样,周夕不吭声了,咬紧了嘴唇,死死地盯着狱卒,那眼里有愤怒有不甘,衬得这女郎的模样更是楚楚动人。那狱卒要不是被周老将军勒令警告过不准动这周家女郎,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去玩弄别的女犯也能消磨欲望的想法,这狱卒现在怕是早就上去撕了周夕的衣裳。
也幸好这狱卒不是个特别挑的,只要有个女人给他消火他就能随便将就的无追求者,这周夕才能保住清白。这要换了个贪图美色,还不怕死的,上头的再多警告,这些个狱卒也是解了裤腰带,直接上去爽快了了事,还管他什么之后被大人物追究的事。
被周夕倔强的模样挑起了兴致的狱卒打算到其他牢里随便拉个女犯解决需要,他这还满脑子擦擦擦的意淫着,看守外面的一哥们这时跑进来找他,跟他说今天送来的那个单独关起来的女犯,有人给送吃的进来了,让他去收点好处费。
这狱卒喊了声:“知道了,等一会再去。”跟着和监牢里一个长期跟他有那种关系的女犯成就了一下好事,才慢悠悠地跑到天牢门口去收好处费。
天牢门口一紫衣蒙紫面纱的身形高挑的女郎见了这狱卒,就兜手给了这狱卒好一包银子,接着这女郎把怀里捧着的食盒递给狱卒,让狱卒无论如何要给周夕送到。
狱卒看见银子自然就是乐颠颠地说着好,只是那精致吃食到时给不给里头的周夕吃,这白给他银子的世家贵女就管不着了。
他这么想着,却不防脖子上突然架着一把剑,那剑的主人,就是那位早就看穿了狱卒心思的紫衣女郎,她冷声道:“我会跟在你身后看着你把这食盒送进去,所以你给我收起你那弯弯肚肠,别给我耍什么花样。”
紫衣女郎的剑尖抵着狱卒粗黑的脖子,再偏一点,这脖子就要飙血了,所以这花花心肠的狱卒哆嗦着声音:“女郎好好说话,小的是个讲信誉的,领了女郎你的钱,一定会办妥女郎你交代的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如此甚好。”紫衣女冷哼一声,不屑地撤下剑,眼神凌厉地看着这狱卒,“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这吃食送进去给那小娘子,嘱咐她吃了。”
狱卒战战兢兢地跑了进去,跑到关着周夕的单间,又嫉妒又有点不屑地大声冲周夕吊嗓子:“起来,有人让我送吃的给你了。小娘子可真好运,得罪了陛下还接二连三有人为你打点。”
看到精致食盒,饿了一天的周夕眼睛都发亮了,她问:“是我阿翁让你送来的吗?”
“不是。”
看狱卒摇头,周夕又猜:“那是殿下?”
狱卒本来就被紫衣女弄得不爽了,现在周夕又罗嗦个没完,他没好气,又带点不屑地说:“你就吃吧,那么多废话。得罪了陛下到这牢里了还不老实。”
“得,真晦气。”说着,踢了监牢的门一脚,把这差事办妥了,这狱卒才跑门口,向着紫衣女郎露出讨赏的笑:“这位娘子,小的按您的吩咐给那位送去了,那位也在吃了。您这透过门扉能看到的,我这差事算是办成了吗?”
紫衣女郎满意地笑了,点头,然后又给了这狱卒好一顿赏钱让这狱卒别告诉他人她曾来过这里。
狱卒当然说好,他根本就没看到这蒙着面纱的女子长得啥样,哪会知道这位是哪个,自然一切点头说好。
紫衣女郎满意地走了,一直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才嫌恶地拿下那方遮面的面纱,露出她光洁的面容和那眼里势在必得的霸道。
齐衍是她姜琳所认定的未来夫主。这一个老了不管事的将军孙女,破落户家族出的嫡女也敢跟她姜家人争郎君。还敢自称什么内定太子妃,这不是在找死吗?那就让这内定太子妃病着病着病到阎王爷那去做太子妃吧。姜琳对天扯开一个极其残酷的笑容。
解决掉一个,还有另一个高贵冷艳的大家族嫡女,未来夫主对这一位好似很不一样,如此,那一位更勾起了她的兴趣。她耐心好好,会慢慢等着这女郎出错落魄的那一天才一举把这女郎歼灭。
姜琳很随意地扔掉让她厌恶的紫色面纱,嘴边泛起一抹冷笑,快两步过拐角,经大街,混入人群中。
而天牢里,周夕吃掉那盒精致的饭菜,心情很好,侧着身子甜甜地睡了。只是半夜她开始冒虚汗,高烧不退,狱卒骂骂咧咧给她找了位大夫来看,大夫只道是伤寒之症,吃点药就没事了。
周夕忍着狱卒的骂声不断,吃了药,病情却更严重了。周夕求着狱卒让人找到周老将军来看她,那狱卒却根本理都不理她。
周夕没力气挣扎,折腾得自己昏昏欲睡。
有睡了好一会,突然听到声音,外面狱卒嚷嚷是大人物来了。
“是北雍容四,听说是来保人的。今早送来的那个周地陈家女郎,快快快,快打开让容四郎把人带走。”听着外头那些狱卒各个讨好的声音,周夕的神智恢复了点。
北雍容四?那个世所知名的名士风流人物,北雍容氏的未来族长继承人,天下人争相模仿其人的一言一行,有他出面的事,一般都事半功倍。因着这人所处的权势高位,谁人不给这郎君几分薄面。而他要保的人自然是与皇命抗争,都有人愿意倾尽全力去配合。
一定要让这个人带她出去,他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病得晕晕乎乎的周夕这么想着。
要吸引这人过来救她,救她。周夕摸索着爬起身,但是生病着,体力不支又倒了下去。
这样下去等那人走了她也喊不到这人帮忙。周夕感觉头愈昏沉,未免再次倒下去办不成事,她拼着身体内所有的气力来到牢门口,用身子去撞牢门,让狱卒以为她这里出事,吸引狱卒过来开门或者吸引容四郎注意到她。然后,门晃了,门真的开了,好多人进来了,好多嘈杂的声音在四周响起。
“该死,这小娘子真是不要命了,寻死吗?”
“对自己够狠的,撞得人都飞出去了。这次麻烦大了,这小娘子,太子殿下让我们好生照顾着,也是陛下旨意说是过两日就可以放出来了?我让你们都好生看着这些世家贵族,你们这些兔崽子都干什么吃的?怎么这才关了一天,这人就成这样了?”牢头本来没有那么义愤填膺的,这人死了他最是希望遮掩着这种事,可眼前站了尊大佛,北雍容氏的这位,未来的容家族长继承人,当朝容相家的嫡子,怡贵妃的亲弟弟,被这郎君看到他这里犯事,给告上去,他这是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上头的旨意确实说的是关着这些世家子弟让他们长点记性,可不是要这些惹不起的大家子弟来这领死。所以今日周夕这一出,可把个牢头吓坏了。
只见他卑躬屈膝,试探地询问容华道:“郎君你看这……。”
“找大夫,这女郎病着现在又晕了,你这站着好看的吗?还不去找?”容华皱眉,俯下身伸手拨开周夕额前发,他刚才就注意到这女郎似乎有话要跟他说,可是他认得这女郎吗?
周夕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额前一凉,有温柔手心贴上了她的额头,那声音暖暖低沉,如春风拂柳,如柳絮飞花,洋洋洒洒沉落到了她心坎里,她心里暖暖,似乎被关以来的恐惧和不安都得到了安抚,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信任让她喃喃:“是阿翁吗?夕夕病得好严重,你怎么不派人救我出去?”似乎怕心里的安慰逃走,她紧抓住额前的那只手不放。
那人不理她,她急了,哭泣着嗓音毫无形象地嚷嚷道:“夕夕快要死了,快要死了。”这种生病之中人最无意识的那种喃喃之语,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一旁的狱卒牢头闻听都傻了似的盯着这世家少女的凄楚哀婉面容,这少女气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这少女要再继续关下去,肯定会死的吧。众人心中这么想着。
可是眼前这高贵不容人亵渎的风华郎君会动这恻隐之心吗?看着高贵的人一般不是最讨厌这种扑上来的跟自己无关的麻烦吗?且这郎君是来保释另一女郎的,跟面前这可怜兮兮的女郎根本就不认识,他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众狱卒呆看着容华不假辞色地抽开女郎紧握他的手。原来,这郎君已经做了决定,不管这要死的女郎了?
“大夫来了没?来了好好帮这女郎看看。”容华站起身,面色温和地跟牢头这么说着。
然后,在众人的感慨中,果然带了那保释的女郎走了。
众狱卒感叹这周将军家这位嫡孙女估摸真的熬不过了,一个个摇着头让大夫胡乱帮这女郎看看就算尽了责。
大夫随意包扎了下周夕的额头,其中一个狱卒倒霉催地过来拖人扔到牢里,任周夕去自生自灭。
只是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来接人,说是陛下皇恩,已经免了周家女郎的罪,周将军来领人了。
众狱卒惊愕间,周老将军就雷厉风行地闯了进来,看到自个孙女一天不见居然已经快病死了,直恨得差点把这天牢都给砸穿了。
周老将军感叹,幸亏北雍容四跑来送信,他这忙着上下打点救孙女只一天工夫没见着孙女,居然被有心人弄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幸好还来得及,他回府让找了好几个有名大夫给周夕瞧病,才知自家孙女是遭人下了毒。大夫说,即便今日看好了,依这药的凶性,周夕病好后身体也是弱了,落下了病根。
周将军送走好不容易找来的名大夫,回头又让几个丫鬟照料着周夕,决意去天牢那问问情况。难道又是那季太师家的女儿这么狠心下的毒?
而周夕迷迷糊糊地睡着。噩梦又一次纠缠上了她,那个她好几年都没再做过的噩梦。
她看到那个女人一边不知羞耻地喊着父亲对她不关心,冷落她,有了别的女人,一边大力迎合着另一个男人的撞击。那男人眉眼跟父亲好像,对,那人是二叔,那个已经有了自己正妻的二叔。看他一边深情款款地搂着她母亲坐到他腿上磨蹭,一边耳鬓厮磨地****着母亲的耳朵,咬着母亲的耳朵,在母亲的耳朵边上热辣辣地说着他会永远爱她母亲一个人的话。
那是她六七岁的时候,那一天她正好溜到偏院那个没人住,很荒凉的厢房去调皮捣蛋,抢了教养嬷嬷的戒尺隐藏到了这里,却看到了那惊人的一幕。
之后,她就大病一场。而她那个母亲居然假借来看她的名义,实则却是和二叔偷偷摸摸约到了她房里继续偷情。他们以为她这是个好去处,不会被人发现俩人的关系,却没有人关心她那时病得更重了。
她好恶心好恶心,可是那两人一直在她面前晃,谁来拯救她?
终于母亲和二叔的事被父亲撞见了,不过父亲很爱母亲,没有休了母亲,只是把母亲送进了家庙。
母亲出了这样的事,她也被父亲厌弃不喜欢,她病得快死了,奄奄一息时,终于老天听到了她的痛苦,派了阿翁来救她。
她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母亲声称她爱的是父亲,她就是这么爱父亲的。父亲那时根本一个通房小妾都没,只母亲一个。而母亲也说爱啊,母亲被送往家庙前晚告诉她说,她不爱二叔,一直这么做是为了报答二叔,二叔实在是对她太好了。他帮了她那么多,每次她跟父亲有误会都是二叔安慰的她,每次她有了危险,二叔在肯定会尽一切可能救她。二叔对她那么好,而她家世差,给不了二叔什么帮助,她只有自己,她知道二叔爱她,所以就把自己给二叔。母亲这么说着,一点都没有对父亲和对这个家的愧疚。
而她从头到尾都是愤怒地看着母亲,母亲说完,她更加难受,尖锐地叫着:“你好恶心,你不是我母亲,你让我好想吐,你滚你滚得越远越好,我永远也不要看见你。”
然后她就一直吐,直到虚脱。最后,是祖父找到的她。
周夕在病痛中哭着喊着,声嘶力竭嚷嚷着,她的梦里母亲还在一遍遍地说:“我的好女儿,我不怪你不懂我的想法。等你有一天像我一样,遇到一个爱你爱到哪怕让他去死都愿意的男人,而你就算不爱他,也会如我一般把自己献给他。他值得你的好。”
恶心恶心,快滚快滚,不要再来找她,她周夕什么都没有,没有父亲没有母亲,她也不稀罕要他们,她有祖父,她有太子哥哥。
她不要找爱她的人,太子哥哥不爱她,而她不是特别喜欢太子哥哥,所以她可以嫁给太子哥哥。这样就不会上演母亲那种荒谬的悲剧了。母亲好恶心,她不要做母亲,她一定要找个不爱她的人,爱她的人一定都会毁了她,就像二叔对母亲那样。
可是那个北雍容四,在她要死的时候,贴附她额头的手好温柔,她抬头看他时,他的眼睛也好温柔,他真是个好温柔好温柔的人,她那么狼狈不堪地跌在地上,这人也没有表现嫌弃,她好想喜欢这样的人。可是喜欢一个人到后来都会变得恐怖,所以她不要喜欢任何人,她只要嫁给太子哥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