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气氛却仍很沉闷,我开始对自己的行为有些自厌自弃,感觉像个累赘一般惹人嫌了。
“奚言,停车。”虽然怕死了再遇上劫匪,但勉强别人实在有违我的做人原则。
马车应声停下,他奇怪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对不起,昨天提出非分要求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我们就此别过吧。”没有忘记昨天要求他即刻护送我去京城时,他的表情有多为难,这令我如坐针毡,难受得很。
“何意?”他却阻止了我下车。
“你是飞鹰骑的人,送我去京城再回北方,恐怕误了归期要受军规处置,是我考虑不周。”他是个重承诺的人,并且看得出来赶路心切,所以在得知我不会骑马时脸色更为难看,却还是雇了笨重的马车。
“你想多了,我也要去京城,只不过途中要办几件事,恐耽搁你的时辰。”奚言一扬鞭,马车又跑了起来,难得地说了一长串话。
“真的吗?不是因为觉得我像包袱。”我顿时双眼晶晶亮。
“你应该学会骑马。”他不答,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我和马没缘分。”切,原来还是嫌我动作慢。可是骑马也是需要天分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学了,但离飞奔赶路的程度仍差了十万八千里。
哈哈,原来我们目的地相同,这下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粘着这个一级棒的保镖了,心情真是好的没话说。如果说前面的那些磨难还可以忍受,那在狼窟的日子的确给我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在安全抵达目的地前,实在不愿意再这么担惊受怕了。
不过,与我爽朗的心情相反,本该阳光炙烈的时间,天色却黑沉沉地越来越暗,空气中的泥土气扑鼻而来,预示着将有一场暴雨的侵袭。
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上,连个避雨的地儿都找不到,唯有加紧赶路,希望龙王爷的喷嚏能慢点打。
只是,这打喷嚏是谁也控制不了的,所以,豆大的雨点仍然毫不留情地悉数砸了下来,震得车顶砰砰作响。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两个车轱辘又陷进了泥坑,任奚言怎么抽打马身,都无济于事。忍无可忍下,我跳下马车跑到了车后头,使足劲想把马车推起来。
奚言见状,也跳下车来,拽住马头用力向前扯。两人的衣衫均已完全湿透,在旷野中一前一后与暴雨做着斗争。
忽然,马儿长啸一声,奋力挣出了泥坑,正在使劲的我毫无防备,一个惯性使然,摔了个狗啃泥,面朝下埋进泥水里。
呸呸呸,好臭啊,嘴巴里的味道恶心地难以言状,赶快拼命往外吐,力图驱散舌头上的怪味。
“啊!”忽然,一柄利剑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离我的鼻尖几乎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我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冷峻的奚言。
“为何假扮罗锅,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即便我不懂剑,也能感受到令肌肤颤栗的强烈杀意,他是认真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后背,惊讶地发现,那个羊皮包裹已歪向了一边,也许是用力推车的时候露馅了。唉,就知道这玩意儿不太牢靠。
“奚言,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说的苦衷,我扮罗锅只是为了保命。而且是你先找到我的,谈不上接近你有什么目的。”我惨然一笑,心中有些凄凉,看来注定要孤独啊。
“苦衷?保命?”拿剑的手依然纹丝未动,这个人从来都不懂得信任怎么写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果不这么藏东西,哪来的药给你解毒。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的,如果今日要屈死你手,我也认了。这个还给你!”不知为何,这样的眼神又让我想起了紫御风的那场滔天怒火,难道我就这么没有诚信吗?还是这个世界太复杂,而我太天真。
那个翡翠玉环被扔到了奚言的脚边,剑下的人已经愤然地闭上了双目。该信一回吗?还是出于谨慎宁可错杀?多年的训练教会了他冷硬无情,然而这一刻,的的确确犹豫了。
“上车。”没有预料中的剧痛,衣领却被人提起,扔进了车厢。
“你。。。”我怔然地看向这个刚刚还要杀我的人,完全不明所以。
“收好。”带着污泥的玉环被粗鲁地塞进手里,而后落下的门帘阻隔了我探询的视线,马车又跑了起来。
忘了一身的狼狈和口中的咸苦味,只是盯着玉环发愣,他。。。这算是相信我了吗?
经过几日相处,明白奚言是个话不多的人,如非必要基本上不会主动搭理我,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过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很开心,至少直觉他是个可靠的旅途伙伴,省了很多烦恼。
进入顺沂城后,因为他有事要办,我们将逗留两天,他出门后,我也乐得上街闲逛。自打被识破后,再扮罗锅走路就没意义了,所以干脆购置了一身飘逸的白衣,再配上一把扇子,哈哈,一定够潇洒。。。。。。
与此同时,正当青洛在压马路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奚言已经走进了知府衙门内。
“奚老弟,一接到你的飞鸽传书,为兄马上派人去清剿那狼窟了。地方还真够隐秘,若非有你说的那红布条,找上三天三夜恐怕都不得其门而入啊。”花厅中,与奚言私交不错的赵知府正与他说着狼窟的事。
“情况如何?”奚言坐定后问道。
“三名匪首已死,庄园被烧,除部分抵抗的贼寇被当场斩杀外,其余人等皆已关押。不过要不是那些小喽罗忙着窝里斗,还真不太好收拾。被抓的人在盘问清楚后发其路费,遣送回乡了。哦,还有那刘小姐,也已送回刘家庄。”说到这儿,赵知府还不忘投以一个暧昧的眼神,事情的起因就是他这小老弟看不惯强抢民女的恶行,却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危及朝廷的大事。
“还发现什么?”奚言装作没有看见他打趣的眼神,有些事是连赵知府都不能说的。
“想不到这帮土匪干的不是拦路抢劫的勾当,而是利用后山的稀有矿脉,锻造兵器,真是胆大妄为。我们搜到一本帐本,买主都是江湖大帮派,数量可观呐。”铁和盐一样,均由朝廷监管,制造兵器更是控制严格,民间私造乃死罪。更何况加入稀有金属后,狼窟出产的兵器锋利耐用,竟比州府衙门的还要好上数倍,治安堪虑啊。”言毕,赵知府一脸凝重。
“那批赃物找到没有?”他最关心的是那批兵器的下落。
“那王奔勾结匪类,贪赃枉法,太也可恶。”赵知府气得一拍桌子,而后说道,“有人密报说曾看到他的人带着很多箱子进入他岳父家在顺沂城的别院,可是搜了几遍也没找到。”
“带我去看看。”奚言一听站了起来。
“为兄与你同去。”赵知府也不耽搁,两人立刻前往城中的别院。。。。。。
“奚言,你回来拉。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隔壁的门一响,我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呵呵,好久没穿这么光鲜了。
“恩。”哪知他看都不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怎么了?办事不顺?”搬了张椅子坐到他对面,这么无精打采的模样还是很少见的。
“没事。”他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就一径而在那出神。
唉,看来我还是不被他信任啊,无奈地耸了耸肩,打算回房不再打扰他。
“有时候多一个人商量说不定能换种思路,难题会迎仞而解。其实我真的很想帮你的。”跨出房门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也不管他听没听见。
其实他说的话奚言都听到了,只是在犹豫该不该找他商量,这个严青打破了自己很多行事原则,然而身份成谜,理当远离才是。
无意间瞥向床头,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上放着张纸,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黑色很适合你,不用拒绝,花的是你的银子。严青留。”
这个。。。奚言抖开崭新的长袍,有些无语,方要坐下,忽然转身向外走去。
“严青,跟我去个地方。”我正拿着一串葡萄吃得津津有味,却见奚言跨了进来。
“啊?现在?”对他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有些摸不着头脑。
“恩。”也许是他中邪了,不顾理智的警告,决定去相信一个人。因为,倘若那个人在逃跑的时候,还能记得留下重要标记,以期将来拯救其他人,或许真的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你把人都救出来了!”一路上,听他把狼窟的事讲了一遍后,不禁一阵激动。太好了,刘进他们都没事,总算一块石头落了地。
想不到那三匹狼干得都是大买卖,难怪觉得不像打家劫舍的一般匪类。在这里私造兵器就像贩卖******一样,都是利润丰厚的行当,总有人会提着脑袋铤而走险的。
跟着奚言来到一处宅子,门口戒备森严,有官差把守,见到我们都恭恭敬敬的,让我对他的身份又产生了好奇,一个普通的军官对地方上的事怎么那么关心。
说是别院,其实并不大,很快就走完了一圈,的确像他说的,除了该有的家具陈设外,没有什么发现,甚至连个密道都没有。可是大批物资要转运走的话,不会没有人注意,所以奚言和我都认为,东西还在宅子里某个隐蔽的角落藏着的可能性很高。
“公子,那里是另一户人家。”我正端详一个上了锁的院门,一名官差说道。
我点点头,又环顾这个小而精致的院落,很久没有这等闲心去观赏庭院了,不知道同乐坊怎么样了,想到这里,手就不免有些痒。
“奚言,能带我上屋顶吗?”这里没有二楼,惟有房顶能看得更清楚。
“发现什么了?”眼睛一花,人已经站在了高处,整个院子尽在眼底。
我摇摇头,不敢告诉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画房子了。
回到客栈后,依着记忆将别院和邻家的院子一起变成了简易的平面图,打算重新在纸上捣鼓一下过把装修的瘾。正要下笔,响起了敲门声,打开房门后发现奚言站在了门口,他难得主动登门。
“画的是什么?”一个个方块,看不出名堂。
“哦,这是我们看过的那个别院,瞧,这是正门,这是东厢房,这是。。。”我很乐意为他解惑,然而指到西厢房的时候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令我停了下来。
“怎么了?”
“西厢房和邻居的房子是连着的,好奇怪。”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有什么。
“听说祖上是一家,兄弟分户后变成这样的。”
“我们明天再去一次。”一个很奇妙的想法就这么冒了出来,假设我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答案很快就会一目了然了。
奚言看着严青发亮的双眼,竟没来由地也产生了莫名的希望。
一大清早就急不可耐地拖着他出门,好验证我的想法,许多科学观点都是先有了大胆的猜想后,才去论证的。
“你好酷哦。”见他穿上了那身黑色的衣服,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真有些江湖冷面杀手的味道。
“看,我们像不像黑白双煞。”抖开折扇,摆了个pose。
“你拿绳子干嘛。”奚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白色的确很适合他,没有了那个碍眼的罗锅,走到哪儿都很引人注目。
“山人自有妙计。”朝他卖了个关子,说实话,我也没有十足把握。
走进别院后,直奔西厢房,让官差们搬走了所有的家具,盯着三堵墙壁猛瞧,这是昨天我觉得别扭的地方之一。
“墙是实心的。”也许我的行为有些像呆子,奚言出声提醒道。
“我知道,而且是牢的不能再牢了。”丢了句话给他后,又拿着长绳丈量了起来,没有卷尺,也只好随便充数了,反正我也不需要精确数据。
这是不合理的第二处,如果第三处也一样的话,真相即将浮出水面。拿着绳子走出屋外,又丈量起了墙角,还没到墙根,绳子就用完了。
“拿几把大锤子来,我要敲墙。”重新回到屋内,我指着正面的墙壁说道。
“你确定?”奚言有些怀疑。
“就是因为不确定才要试。”也许那里没有我们要找的东西,但肯定有文章。
“来人。”奚言不再多问,指挥众人敲起了墙。
这堵墙壁非常的牢固,几名壮汉抡着大锤连敲了数下,才留下了浅浅的印子。可惜他毕竟不是钢筋混凝土,再敲了一段时间后,轰的一声,塌下了一块。
尘土飞扬,什么也瞧不清楚,待扒拉开一个大口子后,一名官差爬了进去。隔了一会儿后,只听里面喊道,“箱子,箱子!”
身旁的奚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很快,整堵墙都被清理干净,光线进入后,许多打着封条的大箱子便跃入眼帘。
不光有他们要找的兵器,还有许多黄澄澄的金元宝,看的人眼晕,这下王大县令的罪名可算是坐实了,除了这么一个败类,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些,也算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去通知知府大人。”奚言检视了所有箱子后,对一人说道。
“你怎么知道墙后面有东西?”而后转身问我。
“这堵墙的确是实心的,但颜色与另两面墙有着细微的差别,让我怀疑他是后砌起来的。”出于专业敏感性,我无法忽略这一点。
“而且昨天一进这间屋,就说不出的压抑,他的进深很不合理,富户家造房子怎么会这么粗心。”
“加上昨晚画图后发现他和另一个院子是连着的,外面明显很大,比例不对呀。所以我才大胆推测,他们把东西藏起来后,故意砌了墙壁,一般人都会找密道机关,谁会想到实心墙后还有内容。”道理说出来很简单,可是这么巧妙利用思维盲点的人,还是很厉害的。
“瞧,这才是房子原来的墙壁。”我拍了拍身后的墙,现在看这个西厢房才完整啊。
“你又让我想问一个问题了。”奚言看我的表情有些古怪。
“又想问我是谁了对吧?你就当我是落难的神仙好了,反正不会害你就是了。”白了他一眼,这个人总对我的身份存有疑虑,可我能说实话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我们走吧。”落难的神仙吗?是有点像,他打算不再刨根问底,甩开大步走了出去。
“去哪儿啊?”
“上路。”简简单单两个字,表明这里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离京城的路又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