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官军正在此处横征暴敛。”杨再兴看着军营说。
“那童贯也忒可恶，一介宦官，却不知他积攒那万贯家财是来作甚么！”楚鸿愤愤然。
“无论如何，我们本为投军而来，看那里正在募兵，不妨我们快去画押，免得误了时辰。”楚岳看到军营门口有一条桌，桌子后面端坐两名小校，桌子上摊着好大一本花名册，文房四宝都十分粗陋，那小校拿笔的姿势也十分奇怪，桌子前面已经排了不短的队。
细看那排队之人，发现大多是穷苦流民，衣着寒酸不整，嘈杂嬉笑，更不少市井泼皮，楚家三兄弟和杨再兴在人群中很是惹眼。宋朝的兵制为募兵制，宋军在事实上还兼顾收容流民的职能，因而冗兵问题十分突出。
仅仅是进入军营的第一步，楚岳已经开始衡量自己当初参军北伐的热血是否烧昏了自己的头脑。
队伍处理得很快，不久就排到了楚万。
“叫什么？”
“楚万。”
“哪里人氏？”
“开封府楚家庄。”
“今年多大？”
“十八整。”
“下一个！”
楚万被带进辕门，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编进一个勉强看得出是一个队形的方阵。
不久，楚岳、楚鸿、杨再兴也进来了。
随后有人带去领军服给养，发军服的宋军似乎对这军服十分不满，仿佛来领军服的人是从他家库里拿布匹的一般，哭丧着脸，漫不经心地把军服、铠甲丢给新来的士兵，而后又去领武器，对于新兵来说，自然是一只长矛。
失望的情绪逐渐在楚家三兄弟和杨再兴身上显露出来。
“这就是要去北伐辽朝的大宋军队？这种士气水准，真的能打过辽军么？”
楚岳翻了翻带着仓库底部霉菌气味的军服，做工粗鄙不堪，褶皱多到能够用来冒充花纹，分发的铠甲甚至不是那日在田边见到的步人铁甲，而是革甲，不过好在年代久远，那革甲上的皮革早已坚硬如铁，只是若想穿进去，恐怕要耗费些时日了。
楚万正在一旁骂娘：“什么破衣服，这哪里是给我穿的衣服！”楚岳本以为是楚万体胖，衣服发小了，岂知那军服正像是一个大口袋，把楚万装了进去，看上去楚万倒是瘦了不少，好在给楚万的靴子也着实大了很多，有充足的空间可以塞下长长的裤脚。
杨再兴和楚鸿倒是没说什么，就地换上军服，穿戴好铠甲，把原来的衣服打了个包袱背上，抖了抖手上的长矛，仿佛已经做好了和辽兵厮杀的准备。
楚岳也赶忙换过了衣服，收拾得井陈利落。
此时时值晚秋，正是秋凉，那军服纺织粗陋，偶有破洞，面对瑟瑟秋风已然有些无能为力，楚家三兄弟和杨再兴无奈，只得脱下刚穿上的军服，再换上之前自己的衣服，把军服罩在外面。楚万的脾气更大了。
“发这军服也不知拿来作甚，不如从中间剪开，做一个斗篷倒妙！”
人群中也有人对新的军服十分满意，穷苦流民们得到一身御寒勉强可用的衣服，已然是在深秋最好的礼物了。
不一会儿来了一名都头，那都头顶盔贯甲，乍一看威风凌凌，再细看，那步人甲上早已锈迹斑驳，护心镜上依稀还能看到打磨锈迹的擦痕，好在战袍是新浆洗过的，好歹算是能看，而头盔上的流苏像是踢了半日的鸡毛毽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聊胜于无。
“从今天开始，我刘沙就是你们的都头！”那都头语气之跋扈，给人一种“我就是你爸妈”的错觉。
然而这就是现实，在这支小小的团队中，新招募来的士兵将无条件地服从这名都头。
都头在新兵的队伍中穿行，不住摇头，似乎在感叹“这是我见过最差的新兵”，队伍保持着一种压抑的安静，而远处市井的繁杂似乎已然被隔绝于世外，这世界上，只剩下那都头拖沓的脚步声。
“你们这伙流民，不想着好好种田，折了老本，现在想来吃皇粮，沾大宋朝的便宜，我跟你们讲清楚，朝廷才没有那份善心，你们身上的衣服，肚子里的干粮，都是你们拿命换的，少一个大宋朝便少一张要吃饭的嘴，所以，你们要听我的，为什么，因为你们是我的兵，我得为你们着想，别跟我对着干，肯定有你们的好，好说不听，我要你们好看！”刘沙都头以一副军营老油条的姿态教训着新人，楚岳实在是没有心情向他求证大宋朝军队的新兵为何成了他的兵，眼角扫了扫，看到杨再兴满脸不屑。
刘沙都头走到杨再兴面前，用拳头重重地锤了锤杨再兴的胸膛。
“呦呵，壮得像头牛啊！”刘沙似乎对这头桀骜不驯的野牛颇为满意。
杨再兴一动不动，但是楚岳看到了杨再兴压抑着的愤怒。
“招你们来，想必你们也知道我们不是来吃干饭的，朝廷这次要北伐辽国，我们这支军队负责辎重运输，押粮运草。”
刘沙说完，队伍中大多数人忽然一脸惊喜，觉得自己捡到了什么很大的便宜，因为押粮运草的部队似乎自己的粮草不会很成问题，混个肚圆儿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一直没有被肚子问题困扰过的楚家三兄弟和杨再兴的下巴顿时跌进了泥土中，什么？押粮运草？我们来到了厢军！外出征伐不是禁军的事情么？看着这里招兵，也没细看就进来了，这下可好，本以为能上阵杀敌，可现在只能押粮运草了。虽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勤对于战争胜负的影响是决定性的，但是押粮运草相对于冲锋陷阵的安全让它缺少了金戈铁马的浪漫主义情怀，而楚家三兄弟离开楚家庄参军入伍，本身追逐的就是这种浪漫。
宋朝军制，禁军为中央军，是宋军的绝对主力，厢军基本负责杂役，是没有作战训练任务的。楚家三兄弟和杨再兴慌不择路，一起加入了一支厢军，开启了新的生涯。
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毕竟人生更像是各种随机事件的随意组合，下一个时辰会发生什么，恐怕老天爷也不知道。
楚岳终于为关于自己铠甲装备和前日在大路边看到的士兵的差距找到了理由，那就是，自己加入了一支并不那么十分精锐的部队，楚岳很小心地组织了语言，避免想成“十分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