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乾鸿独自行走在夜色当中,脚步声沙沙作响,宛似百鬼夜行鬼哭狼嚎之声,他的心中如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这是柳乾鸿唯一一次,孤身行走在夜色中。
夜风吹来,夜莺啼鸣,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张张催命符,前赴后继紧贴在柳乾鸿后背,他想回头,却不敢。
明月当空,寒光闪闪。
柳乾鸿头顶明月,脚踩黄土,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路前行,横冲直撞。
身旁的柳树一棵接一棵消失在身后,平坦的山路一段接一段消失在脚下。身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前方,是粼粼波光。
柳乾鸿脸上见喜,就像在沙漠中行走,口干舌燥命悬一线之时看见一汪清泉。柳乾鸿像一只乳燕扑入母燕的怀抱,义无反顾往前奔跑。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心底是希望的灯火。
然,就在这时,一声脆响,突兀传来。柳乾鸿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他立马分辨出这是骨碎之声。他前进的脚步,生生止住,艰难的移开脚,低头看去。
借着月光,柳乾鸿看见地面一副残缺不全的骸骨,在他脚下,是一根被踩断的肋骨。骸骨四周仍是骸骨,白茫茫一片,看不见边际。
柳乾鸿的额头,豆大的汗珠争先恐后地钻出来,他的双腿,瑟瑟发抖。“这是哪里?”柳乾鸿心中升起这样的疑问。要知道柳乾鸿在柳镇生活了十六年,丁点大的柳镇早被他逛了一遍又一遍,就是闭着眼睛他都能找出任意一棵柳树,但他并未发现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是哪里?”这个问题哪怕是在柳镇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但每一个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无一不成了柳镇的中流砥柱,为保护柳镇奉献一生。
一滴汗水,夹杂着柳乾鸿的眼泪,噗嗤一声落在白骨之上,顿时,白骨就像一只被唤醒的巨兽,不断上下左右摆动。一根白骨的摆动,带动第二根白骨,接着是第三根……仅片刻时间,不计其数的白骨像煮沸的开水,不断抖动。这些白骨,一边抖动,一边散发出幽幽绿光像择人而噬的狼眼之光,一边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哭……”
这些白骨,是死去之人一生中硕果仅存的流血流汗不流泪的铁铮铮傲骨。
柳乾鸿的胸口像一面巨鼓,被这断断续续的“不哭”两字雷的轰鸣震天。这一刻,柳乾鸿有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偏偏他的双手,仿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似能生撕虎豹。
这一刻,柳乾鸿忘了恐惧,这上下左右摆动的白骨就像点燃他热血的导火索,他的汗水泪水齐齐止住,只剩下一个跳动的心和跃跃欲试的灵魂。
柳乾鸿抬起头,举目四望,入目皆是累累白骨,但此时此刻这些白骨不再阴森恐怖,而是如亲人般亲切。柳乾鸿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白骨,顿时有股血肉相连的感觉,且从白骨上传出“不哭”的信念,只指灵魂。
柳乾鸿捡了一根指骨,站起身来,回头望着来时的路,面露自信的笑容往回走。
柳乾鸿的回家,无声无息,不像是曾离家出走,更像是贪玩的孩子连夜出去抓了几只萤火虫,偷偷带回家。在经过柳云房间的时候,柳乾鸿鞠躬弯腰下跪磕头。
柳云整夜无眠,在柳乾鸿离去的那一分钟,他就陷入了回忆,想起了柳乾鸿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一会儿哭,一会笑。但他所有的情绪在柳乾鸿回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父亲对儿子无条件的信任与欣慰。
柳乾鸿回到房间,首先找出一根细线,将捡回来的指骨缠住,串起来如项链一样戴在脖子上。这条骨链戴在柳乾鸿的脖子上,竟毫无违和感,仿似这条骨链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柳乾鸿握着骨链,躺在床上,两眼望着窗外,进入梦乡。
柳乾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一会儿他梦见自己手持巨斧没日没夜与海兽厮杀,将海兽的老巢连根拔起;一会儿又梦见他与柳招弟手牵手在柳树下约会;一会儿又梦见抱着妹妹柳苏葵看日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踩着小脚丫爬上柳乾鸿的床,催促柳乾鸿起床。若是以往,柳乾鸿定在呼呼大睡,但今时今日,柳乾鸿已叠好被子,梳洗完毕。
柳乾鸿伸手摸了摸胸前的骨链,迈步走向柳云房间。
“咚咚咚”柳乾鸿敲响柳云的房间,道:“父亲,我是鸿儿,我可以进来吗?”房内传出柳云的声音:“进来。”柳乾鸿推门而进,如标枪一样站在柳云面前。
柳云看见柳乾鸿的精神面貌,眼前一亮。柳乾鸿就像变了一个人,仿似一夜长大了。
柳乾鸿开门见山,说道:“父亲,鸿儿要去修仙。”
柳云点头答应,这是他意料之内的事,便问道:“什么时候去?”
柳乾鸿迟疑片刻,回答道:“明晚。”接着补充道,“明天是招弟的生日。”
柳镇有一个习俗,姑娘会在十五岁成人礼那天接受所有未婚男子的信物。若是男方喜欢这个姑娘,则将自己第一次杀的海兽的牙齿作为信物在当天送给女方。若是女方收下信物且拔下几根头发将信物缠住串起来,并从第二天开始戴在脖子上,则表示女方也中意男方。若是男方在女方成人礼当天没有送出信物,那么成人礼之后,男方再也不得以任何理由亲近女方,如若不然,用绳子绑住双脚并在脚上绑块大石块扔进黑泽喂王八。
柳云难得一笑,夸道:“招弟是个好姑娘。”
柳乾鸿痴痴而笑,笑容中一丝欢喜,一丝羞涩。
柳云慈祥的看着柳乾鸿,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确定柳乾鸿是真的长大了。突然,柳云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看见了柳乾鸿胸前的指骨项链。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柳云不着痕迹的换上笑脸,装作没有见过指骨项链,对其只字不提。
柳云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柳乾鸿的眼睛,他虽然好奇,但并没有开口问。
柳乾鸿从柳云的房间离开,直奔黑泽,他要去像个男人一样战斗。但在经过柳招弟家大门的时候,偷偷往里看了一眼,而后头也不回。
柳云没有阻止柳乾鸿去战斗,哪怕他知道柳乾鸿孤身去黑泽危机四伏,甚至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但他不得不这么做,雄鹰唯有从万丈悬崖摔落才能翱翔九天,男人必须勇于面对淋漓的鲜血,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柳乾鸿的这场战斗,是他成长道路上的必经之路。
柳云在柳乾鸿离开后撑着身子从床底下取出一个老式木箱,箱子里盛放一个三耳香炉,一张黄纸,一只纸鹤。柳云取出三耳香炉,将其放在桌上,取来三支香,一支蜡烛。柳云点燃香烛,在三耳香炉的耳朵处各插一支香,并将蜡烛插在炉心。柳云再次取出黄纸,将黄纸放在烛火之上。奇异的一幕出现了,黄纸不但没有被烛火点燃,反而在上面出现一个血色大字“死”。
柳云心头一痛,黄纸从手中滑落。烛火突然窜起,瞬间将黄纸点燃。黄纸被毁,纸鹤双翅竟活了过来,振翅欲飞。
“柳云,如果有一天纸鹤飞走,哪怕付出生命你也不能让它飞出柳镇,切记切记。”言犹在耳,柳云骇然欲绝,不顾身上伤痛,双手死死摁住纸鹤。
柳云天生神力,他常用的斧头看似貌不惊人,实则重逾千斤。但此时此刻,他竟然无法摁住纸鹤。情急之下,柳云张口,双手抓起纸鹤,竟将纸鹤吞入腹中。至此,柳云方才长吁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