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被骂得有些茫然,仔细想想还真是找不出话来反驳,也许自己真的就是灾星,所以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不要她,都抛弃了她。
眼前恍然出现一对璧人于拂柳下相互依偎,女子淡雅倾城双颊微羞,男子器宇轩昂眼中全是宠溺,突然一个稚龄女童从旁边扑来,生生坏了一幅画卷——这就是前世的娘亲和父亲,然而现在就只剩下她这一抹幽魂。
此时,大夫人还在向将军哭诉,说这个贱婢带坏了女儿,一切都是她惹出来的祸,就连欣儿拒婚也是。指不定她说了什么宋刚的坏话去误导欣儿,亏上次人家还帮她说话,她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顾将军浑身散发着肃萧之气,转身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她,似要用目光将她一寸寸撕碎,最后视线停在那酷似故人的神韵上。
他不会再被这种看似无辜的嘴脸给欺骗了!
“可有此事!”
叶子听出将军声音里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自觉就是微微一颤。她能说什么,这些事她确实都做过,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的确连累顾欣又是挨骂又是被罚……叶子自嘲,她果然是灾星呢。
顾将军眯起眼眸,显然已经不耐:“你这是默认了?!”
叶子刚想说话,却被顾欣抢先:“爹爹,她一个丫鬟能做什么决定,要退婚是我自己的意思。宋刚就是一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少爷,这样的人我瞧不上。再说,我已经……”
“表妹今晚许是被匪贼吓着了,以至思维混乱、口无遮拦,这才顶撞了将军。”
“是啊是啊,婉儿还不快带你表妹回屋歇息。”
“是。”苏婉不由分说和兰心一人架着一边,总算把顾欣给弄了出去。
大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刚才眼尖看苏婉在门外躇踌不敢进来,赶忙让兰心过去把自己的意思与她说了,这才避免欣儿惹出更大的祸事。
剩下的这两人,大夫人可是无心去管了,她还想问下女儿有关劫持的细节,这可是关系到女儿的名节和顾家的脸面。于是,找了由头便先离开了。
顾将军被这一打岔,气消了一半,冷静下来后,问起劫持的事情。
顾荣没有隐瞒,说是半年前那次剿匪的同伙为兄弟寻仇,这才抓了妹妹等人,以要挟他们就范。
“看你惹的祸,差点害了欣儿!”顾将军冷哼一声,又问,“今晚之事又是谁的主意?”
“是我。”顾荣不假思索抢道。
屋中气压一下变得诡异,只见顾将军一拂衣袖转身坐回上座:“怎么会让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的?”
顾荣沉默,叶子猜他在想怎么圆这个谎呢。
果然,片刻后,顾荣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听说揽月楼前些天新来了几个弹曲的,我就提议去瞧瞧热闹,大概是听得太入迷了,也没注意什么时候和她们挤散了。”
顾将军也去过揽月楼,知道那里一楼是开放式的大堂,常请各地当红头牌来此弹琴唱曲,以招揽生意。所以,每每都是人如豆包,拥挤不堪。
“你倒是好兴致,长出息了!要不要我再给你找几个女人开开浑?!”顾将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可见已怒到极点。
顾荣脸“唰”地就红了,怎么也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能一味认错:“所有的祸都是因我而起,请父亲责罚。”
叶子此时也是尴尬非常,但她想不明白。顾荣心疼妹妹,替她把事揽过去就算了,可为什么连自己的过错都要揽过去?明明是自己胡闹茶喝多了,又不声不响任性乱跑,这才引出后面一连串的事。
是怕她被人说成灾星吗?这怎么可能!
叶子这回不想再做缩头乌龟,可几次话到嘴边都被顾荣巧妙拦住,气得叶子刚想不管不顾吼出来,却被顾荣似笑非笑的一句话惊得傻掉——
“你如此急迫地想和我一起受罚,是不是喜欢我?”
叶子觉得她应该有点什么反应,比如喷他一脸血,比如扑上去咬他,比如揪起他的领子大声反驳,再比如抱住将军的腿控诉他的无耻……可是,她从刚才起脑袋就“嗡”地炸开,一片空白,就连心脏都被震的似要跳出胸口。
喜欢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
“叶子!叶子!”
哎……?她是什么时候回房的?
顾欣见她茫然地直眨眼睛,总算松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吓的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要不是下人把你送回来,你指不定现在还在大厅傻跪着呢。”
“哦,没、没什么,大概是被将军的火气震慑的吧。”叶子胡乱编了句话。那么丢人的事,打死她都不会说的。
顾欣却并没疑心:“是啊,我也没想到爹爹会发那么大的火,这是他第一次打我……”委屈的眼泪就这么直直掉了下来,“其实,我才是灾星吧。祸事都是我惹出的,受罚的却是哥哥。”
“他……”叶子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下了,不用问她也知道顾荣定然难逃家法。
只是他身上还有伤,还发着烧,这次又能否安然挺过来呢?
叶子抬头望着天边孤寂的星子。顾将军常年征战沙场,杀戮不断,其刀下亡魂无数,恐怕不是血流成河足以形容。
到底是天降灾星,还是因果报应……
叶子忽然像变了一个人,眸似深海,面罩寒霜。
银月当空,初春的夜晚,岂能用一个凉字可以形容,说是冰寒刺骨也不为过,何况加之今夜盈盈飘洒的雪花。
屋顶上。
“怎么内疚得睡不着觉,用我给你开点药吗?”
叶子背过身,撇嘴:“才没有。”
清澜笑道:“那你在这儿干什么,不嫌冷吗?”
叶子被问的烦了,随口道:“屋里有蚊子!”
暮春三月,地还没化,哪里会有蚊子,也就她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
清澜笑着摇头:“你好像很喜欢屋顶啊?”
“站得高,看得远。”
清澜顺着她的目光瞥见东苑的空地上一个男子正笔直地跪在瑟瑟寒风中,洁白的雪花徐徐飘落在他身上,却难以覆盖那人染血的背后,刚一沾上就立刻化成红色的水珠,积少成多,慢慢透过衣袍在地上晕开一朵艳丽的红花。
“清澜公子,你怎么跑房上去了?”
一声轻呼打断他的思绪,他寻声望去见是苏婉,微微一笑:“苏小姐找在下有事?”说罢,轻轻一跃从容落地。
惊得苏婉张口结舌,眼中是错不了的艳羡。
叶子看着他们有说有笑朝药房行去,想也知道定是苏婉又寻着什么求药的借口了——她对清澜的心思,怕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可惜,清澜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依旧和对其他人一样对她客客气气,温柔和善。只是以清澜的才智,不知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感情迟钝。但不管是哪一种,对苏婉来说都将是一个漫长的等待。
叶子收回探究的目光,视线再次不由自主地凝聚在那人的背影上,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不是担心他,更不是内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九夫人。
不觉间,天空竟是微微泛白,雪停风止,今日会否是个晴天?
叶子已不敢奢望,想着不管是出于本分还是什么,总得给底下那人煮碗姜汤驱驱寒,只是她刚要转身就看到气势汹汹冲进来的宋大人,那如用炭涂过的脸上表情阴沉,活像是来讨命的。
果然,就听他大声道:“顾将军,今日你若不把人交出来,咱们就到皇上面前说道说道!”
大厅里,顾家的人几乎全部到齐,叶子站在顾欣身后,只有顾荣是唯一跪在地上的。
宋千林不禁惊讶,顾荣已是如此优秀,即使犯错顾将军也该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份情面。可见,关于顾府的传言也有几分是真。
“不知宋大人今日来府上所谓何事?”
宋千林回神,将儿子宋刚两次被打的事,略加改动说与顾将军。
顾将军面无表情地看了大夫人一眼,淡淡道:“人我已罚过了,如宋大人觉得还不解气,那便打到你解气为止。”
说完,也不等宋千林回复,就让人架起顾荣,噼里啪啦开打,声声震耳。而顾荣也不解释,一声没吭的硬捱。
宋千林不免有所动容。忙道,是儿子一直瞒着他,没有将实情全部说出来,后来还是女儿说了真话,告诉他所有事都是贵府一个叫叶子的丫鬟撺掇的。所以他这次来就是想向顾将军要人,把这个叫叶子的丫鬟抓回宋府处置。
“不行!”顾欣听完哪里肯干,立刻嚷了起来,“叶子是我的贴身丫鬟,你们谁都别想动她!”
“反了你!”顾将军气的就想一巴掌甩过去,却被大夫人死死拽住,一个劲地说女儿是中了那丫鬟的邪,脑袋不清醒。
叶子憋气,说得她好像是妖魔鬼怪。
“父亲,不关……旁人的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顾荣断断续续地说完,换来的只是顾将军更加无情的对待。
“你还敢多嘴?!给我用力打,打死这孽子!”然后转身命人将叶子绑了,“此等恶仆就交由宋大人随意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