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容若给她铜镜要化妆时,叶子终于明白刚刚寒殊的脸色为何那么难看了。
她这副尊容放到外面,不被人当成妖怪丢火里,都得烧高香了!
那张牙舞爪乱蓬蓬的头发,间或插着几根枯黄杂草,巴掌大的脸上黑白紫呈无规则分布,还有两个形似灯笼的大眼泡突兀地挂在上面。再看她脱下丢在一旁堪比丐帮九袋长老的破烂囚服,一双皓腕此时犹如猪蹄,又红又肿,还流着黄澄澄的脓水。
叶子讪笑地回望容若,想说些什么化解尴尬,结果却被一双盈盈带泪的美眸幽怨一瞪。叶子不禁越发心虚,吓得赶紧缩回去,再不敢乱动,同时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云裴,你这厮也忒不厚道了!
想折磨她,喂她毒药也就算了,想收拾她,害她挨揍也就算了,但你能不能不要把她弄成这副鬼样子啊?
她现在这副死人脸就是双亲看了恐怕都得吓的诈尸,从地底下爬出来揪着她脖领子问:“你谁啊你谁啊?!这么丑也好意思冒充我们家的美人儿,扁你啊!”
过了有大半个时辰,还是多久,容若才终于捯饬完毕,再次把铜镜丢给她。
叶子一看,傻了:“这谁啊?”
容若一愣,赶紧凑过来仔仔细细瞅了又瞅:“这不挺像的吗,都分不出来。”
叶子巨汗。的确,现在镜中有两个容若,且真假难辨,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问题是,她哪去了?
叶子心下一凛,顿觉不好,脸色也白了几分:“你们想干什么?!”
“救你。”属于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也同样的言简意赅。
只见,寒殊不知何时已转过身,牵起叶子的胳膊就要往外带。
“喂!为什么要我扮成她,却把她留在里面?”叶子死命地扒住铁门不放。一副你不讲清楚,就决不跟你走的架势。
“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在牢中凭空消失,马上就会引起注意,到时呼啦一群人杀追过来,你还往哪跑呀?”容若一边给自己化妆,一边抽空对她翻白眼。
“那你怎么办?我们一起来,就要一起走,我是不会丢下你的!”
“我会救她。”寒殊终于开口,如誓言般承诺,“把你安全送出去后,我就回来救她。他们要抓的是你,不会有人为难她,即使有,我也会挡在她的前面,不会让她伤到分毫。这样还不行吗?”
对上寒殊恳求的目光,叶子在心中做着激烈地挣扎,咬唇不语。
“你,再信我一次。”看着她的犹豫不决,寒殊心中无比苦涩。
面对寒殊如此坚定又带着悲痛的目光,叶子再不忍拒绝,缓缓点头:“我自然信你,只是……”
她不舍地看向容若,而容若则回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放心吧,我可不像你,软柿子一枚,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我可是株带毒的曼陀罗,妄想摘取者只能自求多福了。”说完,还俏皮地眨眨眼。
叶子哽咽地道了一声“谢谢”,终被寒殊扯离了牢房。
逃跑的途中寒殊一路无话,也没有为他失信的行为解释哪怕半个字,因为对他来说任何理由都不是用来逃避责任的借口。尤其在见到明显被人百般折磨过的叶子,他更没脸为自己的无能作任何辩解。
叶子安静地坐在他的身前,自然也没有多问,因为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以后要怎么办。照现在的情形看,寒殊已经无法将她留在宫中,那么如果他们还想在一起的话,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寒殊放下江山,与她私奔。
要么寒殊金屋藏娇,脚踩两条船。
当然,抑或是放手,相忘于江湖,也不失为最后一条路。
寒殊,你会怎么选呢?
虽然知道男人未必看得见,但叶子还是低垂眼帘,掩去里面浓烈的悲伤。因为结果,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寒殊选的是条没有人烟的幽僻山径,长楸走马,衣袂猎猎。叶子背靠寒殊单薄却足够温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那盘旋心中的忐忑不安渐渐沉淀,大概不久就会遗忘。
山径迤逦绵长,也终有尽头。路面渐渐开扩,杂石遍布,偶有小丛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百米之外是条横贯东西的江河,一眼望去很宽,听声音却不嘈杂,约莫水流不急,是处浅滩。
“拿着。”
哎——?叶子愣愣接过寒殊塞到手中的缰绳,还不及开口询问,寒殊已矫健地翻下马背。
对上寒殊躲闪的目光,叶子直觉脑中“嗡”的一声,心也跟着一紧。
趁叶子失神的空档,寒殊迅速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放在她的身前,神色如常地道:“这里是一些干粮、银票及应急的物品,千万要拿好。看到前面那条河了吗?”
叶子也不知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你骑着它,跨过那条河,就算出了南兆。郁梓他们也不敢轻易越界,挑起与临国的战端。”见叶子下意识紧抓手中的包袱,面有惧意,寒殊赶紧补充,“那里的水很浅,别怕。然后你一直向北走,不出七日就能看见……北月的营地。”
说完,寒殊不敢直视叶子发红的双眼,背过身接着道:“我的人已打探确凿,顾荣就在那边指挥,去找他吧,他会护着你的。”
直到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叶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要将他的脊背戳出两个窟窿,她颤着手指着他:“这是你第二次赶我走?你确定!”
寒殊浑身一震,眼前似有什么划过,半晌才苦涩地道:“对不起……”我护不了你。
他深吸口气,转过身平静地面对叶子:“走吧,去找他,不要再回头。”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目光与目光的碰撞,是情义的对决,更是意志的较量。
输了。彻彻底底,她毫无招架之力地输了。
叶子苦笑,是她贪心,一直不愿放弃。其实早在父母双亡,早在被顾荣背叛时,上天就已经抛弃了她。
一个不被上天眷顾的弃子,竟还天真地奢望能够得到幸福,真是蠢的无药可救了。
叶子毅然决然地策马转身,渐渐远离了身后的皇城,也远离了寒殊的视线。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寒殊一边擦去嘴边的红色痕迹,一边喃喃地往回走。
面向逼近的数十坐骑,寒殊的目光渐渐恢复清冷,周身戾气骤然暴涨——
“既然想死,本尊就成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