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抬首仰望夜穹,只见那天河在云中流光溢彩,透明水带中竟泛着点点荧光,宛如银河跨空,眉蕴莫测之色,“人之所能有限,即便苦修亦只能修成半仙之体,所活不过数百年,却并非长生不老,人始终逃不过生死轮回。不过你却不同,你为佛界神女转世,倘若肯静心修行,或许能重归神界……”
迎着他转视而来的笑色,我立即唬得一跳,恰如被火焚着似的,讪讪摆手而笑,“我才不要成神,神界那么多烦人的规矩,一点也不自由,而且我对永生没兴趣,那不过是一种不灭的寂寞,我才不要那种生活呢……”
他眼波一闪,随即沉寂无痕,目色投向了楼阁飞檐之上,“凡人为成仙不顾一切,你却不屑一顾,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山风吹衣月拨弦,我扶栏俯瞰自己水中的倒影,沉浸在百惑之中,“我来自千年后的世界,却只是灵魂穿越而来,这个身体并非属于我,却与那佛界神女一模一样,若说前世,也应是这身体主人的前世,而非我才对!”
“不然,神女至今已经历了数个轮回,你与她同为神女转世,这身体是你的前世,你是她的后世,因为要跨越时空,只能在同样的灵魂间完成。”
我一怔醒悟过来,犹觉不可思议,下意识地抚摸着左腕的手链,那指间的蓝光潋滟,却在掌门眸里撩起一泓异波,“这个可否借老道一观?”
我依言伸出手,腕间十二颗晶珠展露无遗,“这是我从那个世界带来的。”
端凝着精致的手链,掌门执须略微颔首,“这饰物灵力惊人,蕴藏佛光,聚有神女的力量,这力量曾经被封印,如今已激发了少许。”
我登时如醍醐灌顶,恍然惊道,“原来它是神女的力量,难怪它总能在危机时刻救我的性命,守护着我,而力量也因守护而激发苏醒。”
“老道替你来探知一下。”
他当下袍袖一拂,一缕细蒙蒙的金光倾洒而下,点点渗入手链之中,随即若受了惊骇般,炯炯神目在瞬间暴亮,“这……这竟是……”
“是什么?”我迷惑抬目,却见他长声一叹,“这居然是神女的一魄!”
这一惊非同等闲,我立即掩口惊呼,“一魄?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眺着九天垂瀑,修长白眉随风飘荡,眸中神光离合,难窥其渊,“世间万物都有三魂七魄,生灵消亡后七魄即散,唯余三魂为鬼,前往地府受判,命魂为命之本源,经由轮回之井转世投胎,其余二魂七魄皆由命魂转世后所生。神女的命魂已转世为人,七魄散于天下各处,甚至不同时空,她的每一魂一魄,都凝聚着她部分的力量,这饰物乃她的一魄化成,是以会有她的力量。”
“那神女的另二魂呢?”
“她乃佛界女神,圆寂后天魂应已按佛界法则化为舍利子,不知流落何处,地魂也便是她的力量之源,被封印了起来,我也不知下落何在。”
明月照水非当时,池水烟色沧桑,碧透中月影摇曳破碎,宛如碎裂的残镜,我只觉意兴淡薄不盈一握,一口郁气攒在胸肺间,却是无处排遣。
本以为自己只是现代普普通通的女生,跟别人一样平凡一生,即便被召唤到唐朝,也只认为是巧合偶然,原来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拂着腕间垂泻的丝绦,我心中委实不是滋味,“为何那人要将我召唤过来?”
“人心向来深难测,老道也无从得知,或许只有亲自问他才知道。”
实在想不通,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解开九渊的封印对他有什么好处?
抛开满头乱绪,我恍惚问道,“这身体主人的灵魂现在在哪里?”
晚来冷风吹过,拂落一肩白发,掌门从袖中伸出枯槁的左手,五指逐一掐算下,执须之手稍稍一顿,“你们拥有同一个传承自神女的命魂,不能共处一个世界,如今她的灵魂亦在你来的同时跨越千年,居在你的身体中……”
我顿时如释重负,“只要她活着就好,但愿她能平安。”
吐出悠长的叹息,掌门转身步下石桥,沿着平整的天道闲庭信步,“既然你能坚强地在这陌生的世界存活,相信她定也不会逊色多少……”
我亦步亦趋地紧随,忆及在现代日夜苦读的岁月,只得啼笑皆非,那样喧嚣的尘世,与出自深山的懵懂少女,当真是格格不入,不知她又将如何。
流瀑声在身后逐渐远去,我负手迎风缓步,电光火石间,脑中飞速掠过一念,转眸急道,“您能否告诉我,那位神女究竟是善是恶?”
“孩子,重要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你要相信自己……”
轻渺宛如仙云的声音响在耳畔,仍无法消却内心的隐忧,“可依目前种种迹象,解开九渊封印的咒术都与她有关,难道她的力量是邪恶的吗?”
“力量本无善恶之分,是造福天下,还是祸害尘世,取决于使用力量的人。你并无过错,而是那人利用神女的力量,为害人间……”
“没想到神女的力量如此强大,竟能让他凭一己之力布下红月魔咒和枷罗阵法,但是为何他会拥有神女之力?”
“既然他通晓如此上古禁术,并能运用自如,定有极高智慧,许是他窃取了神女的力量,你目前继承的力量不过神女的九牛一毛,想必他所持有的,则是整个力量之源,也便是神女的地魂,至于他从何得来,便无从得知了。”
云隐治伤的数日,我自由地居于蜀山,有时亦会与其他弟子修习早晚课,于经堂中倾听长老讲解道法,抑或于剑台中与弟子切磋武艺,在丹房中研习炼丹之法,与众弟子共同进餐,谈笑风生,静享人界难得的祥和安宁。
在蜀山的时日,亦是我从未享受过的无忧无虑,远离人世纠纷。
小心翼翼地为少年掖好绒被,我揭开门帘步出,却迎面映入一道华贵优雅的修影,微怔之下,嫣然一笑,“二哥,我正要找你呢。”
他轻瞥一眼屋中昏迷的少年,眉梢轻扬,“你这是……”
轻轻放下门帘,我敛衣而出,沿着蜿蜒的白玉大道而去,在淡朗天光中含笑道,“我在蜀山有些时日了,云隐已无大碍,我也该离开了。”
“也罢,你本非蜀山弟子,是该回人界了,你准备去哪里?云隐怎么办?”
微薄晨曦晕染着满山云雾,炫出五彩霞光,远处山门边已隐约可见飘渺人影。
极目远方,我拂开颊边飘动的水钻流苏,冰心一片天涯远,“唐门已无我容身之地,我想拜托你将云隐送回唐门,我大概不会去那里了。”
“为何你不自己送他回去?你不担心他会遇到危险么?”指间轻把着折扇,他摇首啼笑皆非,“他醒来后若见不到你,恐要伤心了……”
“他不会有危险,汝鄢婵和管家会保护他,我不能再陪着他了,只能与他保持距离,甚至不再相见,而且青霜儿在唐门等你,你也该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