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无选择,谁叫你这么不听话,总是从我手中逃走!”
轻柔如梦的声音,盖过巨石落地的轰隆声响,入耳惊心。
我只觉心间若针扎似的,茫无端绪之际,只得黯然抿唇,纵然再度揭开伤疤,摘胆剜心,亦在所不惜,“你别执着了,因为我已经……”
语意正至关键处,却转瞬沉默下去,犹若风中炊烟,一散无踪。
“我不在乎!”
他豁然截断我未尽之言,左手一松,任由我颓然跌落在地,旋即款款蹲在我面前,掬一束青丝在手,“就算你已非清白之身,我也不会放弃,因为尘世之间,我再也无法找到你这样的人,所以不管生死,我都不会放过你!”
纵然一心想逃离他,但此时却是无能为力,只得如死物一般趴倒在冰冷的地上,惶乱地闭上双眸,缭乱的青丝柔柔铺散开来,一如支离破碎的童话,冷汗盈盈不绝,浸润了苍白如纸的素颜,仍无法退却深种心间的梦魇。
见我此般骇状,他唇角笑色更浓,转而斜坐我身畔,双臂若即若离地锁住我,俯身附耳轻道,“你竟怕我至此么?既然这样,你为何要逃?自从你失踪后,我便从西域来到中原,一为寻找天下奇珍异宝,二为找到你。没想到我寻找七灵蝶之时,意外地遇见了你,那****想不顾一切地将你带回,岂料你竟避我如毒药,妄想再次离开我,那天我很生气,生气得想毁了你。今日终于找到你,让你再也无法逃离,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生无法在一起,便只能同死……”
近在眉睫的距离让我惶不自胜,不由得瑟瑟微颤起来,浑身如被铁索牢牢绞住,无法撼动分毫,又有万千种痛楚交织于身,直直痛入骨髓深处!
落石轰轰而下,打乱了此间静谧的柔情,陵越于苍生之上的万古神殿,终究是抵不过沧海桑田的变幻,眼下徒剩断壁残垣,辉煌尽处皆尘烟。
无视我的惊恐,他妖柔一笑,胜似画卷之绝美,玉指毫无滞碍地穿透我虚幻的蝶翼,细细勾画着我的容廓,声音阴冷柔凉,如瑟瑟秋风潆洄在耳边,“此刻你还想躲开我么?我已经很久没有离你这么近了,如今我们生死与共,这样你便不能再逃离我!自从再次与你相见,我便越来越放不开你了……”
薄雾遮掩夏夜哀伤,爱恋的迷蒙,沉入心底纠缠一生。
我闭目无处话凄凉,抛却萦绕心头的三千乱绪,却有一线灵光跃入脑海……
犹记玄心魔诀亦在唐家堡禁地中,而我们来此却并未见其踪影,定是早已被人取得,南洋降头师定不屑此物,那么唯一可能拿到魔诀的便只有……
舒亦枫全然不知我心之所想,轻抚着我攒蹙的纤眉,柔情绰态如在梦中,“这样的结果也并非不好,倘若今日我们安然逃出,我定会不惜一切带你回缥缈谷,并将你变成再也不能动的废人,这种痛苦,远胜过死亡吧……”
这句袅袅浸入耳中,本是如浓情佳酿一样蛊惑醉人,却无端引起我全身战栗!
在那个风沙漫天的西域,二人在扜泥城中相遇,从此,命运的羁绊再无法挽回,我亦深知,招惹了他便是我最大的悲哀,从此,逃无可逃……
最后连死,都无法摆脱他……
我一成不变的无动于衷,终于让他柔情的面具皲裂开来,取代以阴鸷的怒容,一手狠狠攫住我的下颌,唇齿间挡不住的森森阴冷,“难道我长得那么不堪入目么?你到死都不肯再看我一眼!我命令你睁开眼睛看我!”
对耳畔之言置若罔闻,我倏尔灵识雀跃,急中生智,霍然睁开双眼,眺向残破不堪的殿顶,电光火石的一刹,已将一线生机掌控于心。
趁舒亦枫未遑反应,我一把推开他,蓦然腾飞半空,双手翻覆间,一副七彩透明的弓箭已稳操在手,旋即搭弓引弦,对着殿顶逆天一射!
一阵呼啸划破天际腥风血雨,腾惊风万千,接踵贯穿数块巨石而去,紧随轰然一声巨响,殿顶骤然破开一个大洞,深蓝的夜空遥遥映目!
神弓在手中电流星散,我垂眸俯睇,只见如雨乱石中,舒亦枫死死凝眺着我,风中乱舞的青丝模糊了绝艳容颜,却掩不住桃花眸底深刻的怨怒!
他,是怕我扔下他独自逃走么?从此便再也不用躲避他的纠缠……
纵然后悔与他相遇,但时光无法倒流,任何生命中相识的人,无论好坏,我都无法做到绝情绝义,即便是想置我于死地的他,我也不忍……
我缓缓飘落他面前,沧桑一笑间,心酸有谁见,“走吧。”
不顾他乍起的惊愕,我一把揽过他,蝶翼猛扇之下,恍若离弦之箭冲天而起,穿过绵绵而下的落石,径直向殿顶洞口而去,于逆风恶涛中穿顶而出!
下一瞬,封神陵即在脚下轰然崩塌,断壁残垣尽付诸灰烬,融入亘古不变的幽蓝世界中,不论乱世英雄,抑或凡间俗梦,皆随之尘封在泥土下。
铺满天桥的血色曼珠沙华,亦在指顾倏忽之间,一片片挥散消逝……
我径直飞向穹顶的一星亮光,倾力冲破云雾遮掩的结界,眼界霍然一宽,又见雪染寒林,石棺林立,万魂乱舞,却是来时的亡灵墓穴!
此时天光淡朗,旭日将升,犹记云隐所言,倘若在日出前未能出得墓穴,我们便要成为这成千上万的亡灵之一,并且无法再入轮回。
一念及此,我即倾尽全力飞翔,迅然有超尘逐电之势,而身后天边朝阳缓升,阳光正迅猛蔓延而来,所过处亡灵石棺尽数化无,便如从未存在一般。
耳畔风声凛冽,冰冷刺骨,我携舒亦枫翱翔九天,已近气竭力尽,便在日光追至身边之际,蓦然翻入一片幽林,将亡灵墓穴甩在身后。
因见化险为夷,我竭力一掌挥出,瞬将舒亦枫打落在地,旋又振翼飞天而去!
舒亦枫陡然惊醒,狂潮一般汹涌的怒绪在眸里决堤,立即起手催发碎心毒咒,我顿觉心口痛不欲生,不禁蝟缩蠖屈,犹自冷颤不绝,蝶翼却丝毫未歇,在盈盈飘雪中大展流彩,一径飞向东天朝霞处,将那幽魅紫影远抛身后。
计未得逞,舒亦枫自是怒不可遏,徒对着我远逝的背影恶毒召唤……
“飞,你给我回来,我永远都不会放过你!”
回顾踏过的雪痕,徒留下心底空旷的疼,依稀目见那抹熟悉的紫,恍然间,眼泪卸下了隐忍,却换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
仿若抽空了全身力气,我颓然飘坠在地,背上的蝶翼消散无影,化作翩翩彩蝶周身飞舞,好似千百载的守护一般,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飞絮落似尘烟,吹一地落英纷飞,昨夜的一切历历在目,却宛如辗转了数个轮回,千辛万苦觅真相,终究只换虚梦一场,谱一卷俗事是非。
真的,好累……
风声飒飒,所有的秘密都掩埋在雪中,凡尘俗世逐渐幻化为无边的黑暗……
天色诡亮异常,飘雪纷飞的林道上,一行队伍徐进缓行,数十人马簇拥着一辆奢华马车,辚辚车声碾破了满林寂静,其浩荡气派之意,昭然若揭。
马车旁一御马而行的男子,不经意间瞥见前方路边一抹身影,遂抬手止住队伍行近,与身畔另一男子齐齐下马,前去一探究竟。
待二人趋近一顾,这一眼堪比惊雷,当即将两人惊得双眸圆睁!
明黄锦衣自马车内翩然降下,随之步出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直向路边怔愣的二人而去,凛凛威仪,悉堆眉角,“发生什么事了?”
先前制止队伍行近的男子即刻移身挡住那抹身影,向前来的男子浅施一礼,俊朗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焦灼,“禀皇上,只是一个人昏倒在路边了,不劳皇上大驾,待微臣将此人送至城中医治,再来随皇上一同回京。”
皇帝负手趋近,英目中一星神光,直入九霄,“那是什么人,让朕看看。”
朱潇眉间焦忧更深,却仍凝立原处,不露辞色地埋首恭谨道,“此人来历不明,为了皇上安全,还是不要靠近为好,微臣自当处理好一切。”
皇帝驻足于两丈外,英挺剑眉一敛,赫然已有冰栗之色,“中书侍郎,你好大的胆子,朕想干什么还用你指点么?给朕让开,朕偏要看看!”
朱潇仍踯躅不定,并立的尹筠亦是忧色盈目,轻扯了扯朱潇的衣袖,朱潇无计可施下,只得毕恭毕敬地向侧退开,将那人展现给九五之尊。
皇帝的目光有如实质,含着傲睨社稷的威仪,冷冷地睇向倒在路边的那人,然而下一瞬,他身形一僵,那浓墨般的瞳孔,瞬睒紧缩点凝!
只见路边静躺着一个妙龄少女,娇妙如羽轻似柳,青丝凌乱散落之中,倾城殊色的面容,较之那漫天鹅毛飞雪,竟莹白更胜三筹,袍衫上遍布斑驳血迹,遍体鳞伤之象一目了然,其呼吸微弱如风烛草露,足见重伤非同小可。
良久寄目那朝思暮想的朱颜,皇帝的面庞被雪光映得剔亮,唇角缓缓舒展的一抹笑意,森寒宛若幽冥,落入众目睽睽之下,几让人毛骨悚然!
撤回注视少女的视线,皇帝转眄瞥向一旁埋首恭立的朱潇,笑中寒意惊散了一帘风雪,“朱侍郎,难怪你不让朕见她,可真是护妹心切啊!”
朱潇焦眉苦脸,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将少女抱入马车,嗟叹无能为力。
碾碎梦魇无常,轻微的颠簸依约传来,惹起了浑身伤口隐隐作痛,勉力撑开沉重的眼睑,却映入一陌生宽大的马车,其装饰之奢靡华丽,非比寻常,丝绸帘幔随风倾舞,迥异于外界的天寒地冻,车内一片暖煦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