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灵甫与丁淑兰的丈夫张永旺连长相交多年，极投脾气。张连长带兵打仗，冲锋在前，勇猛顽强，乃铮铮一条汉子，深得张团长的赏识。一周前，张灵甫请探亲假获上级批准，动身时张连长特去送行。张连长说：“我家那口子没文化，等一切安顿好了，给我写封信来，顺便说说淑兰的情况，我也就放心了。”
张团长紧握战友的手动情道：“吾弟吩咐一定照办。对于弟妹的无私奉献，兄嫂不敢须臾忘怀。你我命运两相依，我走后您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送走了勤英和一大家子人，张灵甫出门办了些事。至傍晚，张灵甫开始给张连长写信，信写得很长，先将丁淑兰的情况一一告之，后询问了团里的情况，顺带又交代了几件事情。此时丁淑兰在厨房正忙着炒菜，一边炒一边送碗筷和饭菜上桌。忽听窗外一声巨响，好像有人摔碎了什么东西，就听吴海兰站在窗口大叫：“出去一天了，回来没完没了地写，也不看看几点了，还让不让人吃饭啦？！”张灵甫出去了一整天，正心存内火，只是不便发作，他闻声而起，咣当一声，是铁制茶缸摔到地面的声音，明显的是对刚才那声巨响的报复，紧接着就听哐啷啷连声巨响，张灵甫一脚踹翻圆桌，饭菜泼洒了一地。如此一来，屋里气氛骤燃紧张，饭也吃不成了。
至午夜时分，两口子又吵，声音一浪高过一浪，越吵越凶，气得张灵甫一边吵，一边烧吴海兰的衣裳。堂长兄张德甫闻声进来喝道：“老五，三更半夜大叫大嚷的，出什么事啦？”
见堂长兄进来指问，灵甫歉疚道：“没什么，为家里的事吵起来了……大哥，对不起了，让兄嫂受惊了！”
德甫：“平时难得见面，见了面怎么反跟仇人似的？别吵了，再要紧的事儿，等天明了再说！”说毕，重咳两声，朝灵甫递去一个眼色。
以往德甫兄说什么话，张灵甫一向遵从，这次也是一样。堂长兄走后，五弟不敢造次，憋着闷气倒头睡下，后半夜相安无事。次日上午，稍作打理，张灵甫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吴海兰返回老家东大村。
九、海兰毙命
老五踏进院子的外门，一头撞上了王生文。生文见老五领着二媳妇回来了，想想一路颠簸劳顿，又到了晌饭时间，便拿着脸盆去门道口的大缸里舀水，想让他二人洗把脸，解解乏，准备吃饭。正舀着水，忽听后院有奇怪的响动，也没理会，只管端着水盆朝后院走。来到门前，放下水盆，抬手推门，门敞开一掌宽，突然从门外伸进一只大手，将王生文的左手臂重重地搡了一下。她朝后打了个趔趄，碰到了水盆，水溅了一地，还未等醒过神来，就听哐的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王生文不知所措，弯下身来顺着细细的门缝向外看，原来那只大手来自张灵甫。再看那吴海兰，趴在菜地上，前身朝下，背部血流不止，她起身向上挺了几挺，试着想爬起来，俄顷又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再说五娘在屋里听到一声枪响，心想快吃晌饭了，是谁在后院折腾？她踮着小脚，一步一晃地向后院走，岂料刚一探头，正与灵甫打了个照面，就听丈夫疯了一般地大叫：“回去！给我回去！你敢出来，连你一块打死！”言讫，猛推五娘脑门，咣当一声，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话说王生文慌慌张张到地里去找张鸿恩，听说儿子毙了儿媳，自知大祸从天而降，当即吓得双腿酥软，张翰麟见了忙跑过来搀扶父亲。张老汉颤颤微微来到后院，一见现场，几近跪下，多亏老六用力向上扶他。张鸿恩几乎带着哭腔说道：“老五哇，老五，你作孽呀！作孽呀！好不容易回趟家，如何杀起人来了？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想不想活了？往后这一大家子人可怎么办哪……”
且说老伴徐氏听说老五的二媳妇出了事，连忙喝唤六娘七娘，3人一起来到后院，见到死尸，吓得面色紫绛，魂儿都飞了，伫立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父亲的话如一桶冷水浇顶，让张灵甫霎时冷静下来。见父亲跟自己几近下跪，张灵甫欲哭无泪，心乱如麻，手搀父亲劝道：“大，你不要怕……不要怕……有儿子在，一切后果由儿子一人承担……”
张鸿恩抓住儿子的手问道：“老五啊，什么事把你气成这个样子？你的手冰凉冰凉的哟！”
“大，这不关您的事儿，喔……有儿子在，一切后果由儿子一人承担！”
至下午，张鸿恩叫来3个雇工装殓入棺，伙计们取下吴海兰手上的戒指，张灵甫命邢氏暂代收好，等清芳大了转给清芳。尽管入殓程序十分低调，仍引来众多的旁观者。张鸿恩平时人缘不错，抬棺时上来几位大汉，出北门，奔村北，张家老坟在村北的桑树园，离东大村有5里路，直至太阳夕下，殡殓才告结束。
据张居礼回忆说，“听我娘说，在以后的多少年里，每年一到清明，我娘都会领着一双儿女去给吴海兰上坟，尤其让清芳记住这里有自己亲娘的坟。”
问起吴海兰被杀一事，母亲邢勤英说，这里边的事情复杂得很。当时国共两党都在激烈地争夺人才，部队驻守三堆坝时，吴学炳的一个叔伯亲戚常去家里找侄女吴海兰。一来二去，人熟为宝，渐渐地就通过侄女来刺探中央军的军事情报。吴海兰年纪小，没什么心眼，无意间将丈夫带回家的文件让亲戚看，等这个亲戚走了，海兰不藏不掖，不经意间又说给自己的丈夫听。这类事情一旦被人捅出去，张灵甫必有口难辩，干系难逃，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不要老让妻子一个人待在家里，一个年轻女孩单独在家很容易发生这种事情。现妻子怀了身孕，送回西安，身边有了淑兰照顾，亲属们又出出入入，相对来说比较安全。等生下孩子，回东大村与勤英一起生活，顺带着还能孝敬老人。但吴海兰出身城里，在家时父母宠爱，兄长呵护，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回东大村后干不了农村繁重的体力活，也过不惯农村单调枯燥的日子，有时候把孩子交给邢氏，自己仍往西安跑，于是就有人说看见她跟谁谁玩麻将了，一玩玩多久了，又跟谁谁出去看电影了，如何亲亲热热了。老四也劝过胞弟：“得管管你媳妇了，成天介在西安打牌，总不是好事吧！”类似的话灌输得多了，张灵甫当然会勃然大怒。
此外，老四、老五的亲娘（滕叶）去世得早，张灵甫曾捎信回来，让两个在家的媳妇去给亲婆婆上上坟。邢氏说给海兰，海兰绷着脸说不想去。那天上午，即李宝山陪护邢氏和王生文走后的第二天上午，张灵甫和吴海兰乘着马车同返东大，马车行至北门外沣河边的时候停了下来。河边有一大片桑树，滕叶的坟就在这片桑树林的南端。张灵甫命媳妇随同自己去给亲娘上坟，人是别别扭扭地去了，去后却不肯下跪磕头，本来昨晚已狠吵了一顿，这下火上浇油，气得张灵甫火冒三丈，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怒不可遏，一路越想越气，待回到家里，把她领到后院，结果惨案发生了，当时地里的萝卜已经开花，韭菜刚刚长出一小截。
另据张居正老人回忆说：“五叔刚回西安那几天，我们没看出他和婶婶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儿，后来听说婶婶吴海兰死了，我们甚感震惊。听说开枪用的是李宝山的盒子枪，李还扫兴地说，这对他很不吉利。关于吴海兰，我不但见过，还多次接触过。她出身平民，不甚精明，不风流，也不善修饰，说话行事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子。这种性格的女孩子一旦上来拧劲，那也是很难别过来的。吴海兰相貌不错，高个头，瓜字脸，长着一对漂亮的大眼睛，只是背部稍稍有一点点弓，但看上去并不明显。吴海兰出嫁时不到17岁，死时19岁，在家备受父母宠爱，性子拧，要是搁一个精明点的女子，别拧着丈夫，顺从丈夫一些，回避一下丈夫的锋芒，惨案也许就不会发生。”
十、惊动了蒋介石和宋美龄
吴海兰毙命于东大，一夜之间传出百里开外。张氏听到消息，当即仰面朝天昏了过去。原以为闺女福大命大造化大，嫁给大军官，月有俸禄，行有汽车，从此可以养尊处优，坐享荣华富贵。岂知年纪轻轻，刚刚生下一女婴，便一命呜呼，惨死他乡。
不出几日，奉父母之命，吴正有去西安讨说法。为积攒盘缠，卖掉了妹妹出嫁前留给母亲的那块金壳怀表，之后徒步北上，夜宿土舍，晓行栈道，在川陕地段步行整整半月有余。
听说大舅子来到咸阳，张灵甫吓得躲了起来。无奈之下，吴正有横卧公路冒死拦截胡宗南的小汽车。听说吴是个文化人，胡派人与他谈，答应委以副官之职，条件是不要再四处喊冤了。吴不接受，拐道直奔张家，张老汉为人敦厚，架不住声声哀求，不得已跟着吴正有去西安，走到半路，有人从后面追来，截住二人苦苦相劝。张老汉得救，塞给吴正有200块银元和一些贵重物品，求道：“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实在是没法子呀！您就收下吧！一点体恤金，不过是一点心意……”老爷子就差没给吴正有跪下了。
“不洗清不白之冤誓不回家”，放走张老汉，吴正有仍滞留西安四处告状，时间一久，同情的人越来越多。“军界包庇张灵甫！”“军界恃强凌弱！”经好心人引荐，吴正有将一纸诉状呈交西安市妇联，妇联为“吴海兰案”积极奔走，拐着弯找到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于凤至答应将诉状递交南京的宋美龄。适逢全国正在开展“女权运动”和“新生活运动”，张灵甫杀妻案很快惊动了蒋介石。
行文一级级地下达，南京方面速令张灵甫到南京军事法庭投案自首。张灵甫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求助一位军长，军长派出大卡车并亲自送行。到南京后，张灵甫给兄长张秀甫写信，说自己不久即将服刑，军长在南京正为自己打通门路，并随信寄去照片一张，后面写着：“即将入狱之我”，时间为民国二十五年的（1936年）春季。
押入“南京模范监狱”，张灵甫懊丧到了极点，焦灼、悔恨、自责、痛苦，俱而有之。服刑期间，他给远在广元的岳父母寄去一张小照，通过书信忏悔自己的过失，恳请岳父母大人原谅。与此同时，张灵甫给南京军事法庭监察部门写了申诉书，申明自己无罪。2012年7月我调研小组成员在南京见到了原74师参谋长魏振钺的三儿子魏启瑮。据魏启瑮说，前不久，他二哥曾在美国洛杉矶一家图书馆的展厅里见到过这份申诉书的影印件。
不久，胞兄张秀甫前去探监，张灵甫对兄长说：“前几天我遇到一件很奇怪的事儿，那天我在囚室与部队来看望我的同事聊天，聊到大舅哥不歇脚地状告自己，把‘杀妻案’搞得满城风雨。聊了一会儿，那位同事即告辞，自己起身相送，同事刚刚离开，突然从屋顶塌下来一大块土坯，险些砸到我头上，这是不是因为聊‘杀妻案’，吴海兰在报复我、在向我索命呢？”
秀甫兄劝道：“看来你是神经质了，这不已经下大狱了么，已经报复完了！事已至此，咱不去想那些没用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看好自己的身子骨，大家一起想办法让你早点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