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广播开始检票,杨雪斌起身收拾背包,叶云浩也站起来要帮他,慕宇则收起书,等在旁边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到的。杨雪斌拿出一个小礼品盒,趁着叶云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给慕宇,慕宇只好不动声色地接过来放进自己的包里。
眼看着就要去检票,杨雪斌终于忍不住把慕宇拽到远处安静的地方,说:“慕小宇,我现在除了空空的承诺别的什么都不能给你,但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抢回来,不惜任何代价。你要是不相信,我们不妨打个赌吧,我赌你会因为离开我而后悔,不过我给你回头的机会。”不等慕宇回答,他就走回去跟叶云浩简单寒暄了几句,接着就去排队检票。过了检票口,他回头对叶云浩和慕宇挥挥手,他们俩也对他挥挥手,他才离开。
慕宇突然觉得这一别仿佛就预示了他们命中注定要分开,那个孤单的背影消失了,往事如烟挥散,曾经的温暖如今也只甩给她一个凉薄又漫长的余生。她知道他曾真心爱过,她也曾试图如他那样掏心掏肺,只是一切都像焰火般美丽而短暂。也许真正的爱并非能一直如火那般炽热,而是能够黏连无尽的回忆,能够时刻温暖着心窝,无论那个人是否能常伴左右。
事实也如慕宇料想的那样,此后杨雪斌和齐媛都没有再到大连找她,大家见面的机会也都是些同学聚会的场合。在车站那天,杨雪斌偷偷塞给她的那个小礼盒里装了一个淡紫色的水晶苹果,里面有一张卡片,上面只写了徐志摩的一首诗——
“我的世界太过安静,静得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房的血液慢慢流回心室,如此这般的轮回。
聪明的人,喜欢猜心,也许猜对了别人的心,却也失去了自己的。
傻气的人,喜欢给心,也许会被人骗,却未必能得到别人的。
你以为我刀枪不入,我以为你百毒不侵。”
从此后,慕宇一直将这个水晶苹果带在身边,权当是护身符。
冷风哀号着,慕宇走在悬崖边,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也不敢向下看,只能不断前行,希望能走回到安全的陆地,可是却一直走不到尽头。也不知这样徒劳地走了多久,疲惫至极的她不慎一脚踏空,她害怕地闭上眼睛,等待随风坠落然后摔得粉身碎骨,可是却有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杨雪斌正趴在上面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还告诉她不要害怕。可他也没有足够大的力气把她拉上去,只能抓着她。时间越来越长,慕宇已经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量越来越小,她想放开了,就算要死也不愿连累他一起陪葬,她说:“你放开吧,让我死了吧,这样下去你也救不了我,还会害了你自己。”令她意外的是,杨雪斌竟然笑了,说:“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死。”然后他也坠落下来,没有放开她的手。
“不要!”慕宇一声大喊划破了长夜漫漫的宁静。
窗外是熟悉的校园夜色,寂静无声的黑夜,她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原来只是一个梦。她坐起来,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对面床的室友苏小依也起身坐起来,还用手机帮她照亮了窗边的楼梯以防她摔倒。
慕宇抬头对着那一束白色的亮光,说:“小依,谢谢你。真是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苏小依看她安全下地就把手机收起来,说:“没事,你是做恶梦了吧?缓一缓就快点上床睡觉吧,明天还有课呢。”
“嗯,我过一会儿就睡,你先睡吧。”慕宇拿着水杯走出寝室,到走廊的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然后蹲在墙边的暖气前,她的手指冰凉,只能握紧水杯。曾经的欲望已变成了如今的欲忘,岁月卷走了爱恨,他们明明再也回不到过去,可是怎么就是忘不掉呢?梦中的情景十分真切,如果人生真的就这么短,才二十几年就走到了尽头,那么死又有什么可怕?但当杨雪斌不肯放开她,而是选择了跳下悬崖跟她一起粉身碎骨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怕了,无形的恐惧瞬间无限膨胀,最后把她的心炸裂。她握紧了水杯,眼泪无声地决堤。
接下来的好几天,慕宇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上公共课的时候,叶云浩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是不是有事,她只是微笑着摇摇头,然后继续眼睛对着书,好像是在认真听讲,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又走神了。
齐媛和杨雪斌离开后,慕宇就跟叶云浩坦白地说只想和他做好朋友,他也只能像朋友一样与她相处。他常常能看到慕宇流连于外环的白桦林,尤其是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捧着一本书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他当然不懂她那种若有所失的眼神。慕宇是在想念,留恋那个曾经给她快乐和无奈的人,那个自大又自恋的家伙。实际上杨雪斌也的确是个不必自夸就已经可以说是完美的人了,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一张帅气的脸,还有好多朋友。而慕宇什么都没有,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朋友圈子也小得可怜。杨雪斌美好得如同一个梦一样不真实,她不敢走进那个童话般的世界,即使他伸出手来邀请,她也不敢接受,怕留不住他的心,更怕他因为自己受委屈。
这一天,叶云浩从校外回来,路过白桦林时又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慕宇,只是这一次可能是因为风大,她没有拿书来看,而是有些茫然地望着远方。叶云浩也没什么急事,就慢慢踱步,到她旁边坐下来,说:“又没课?”
慕宇对他礼貌地微笑,说:“有课,不过是公共课,没爱去。”
“不会吧,连你都开始逃课了?看来你也没有以前那么乖了。”
“我也不喜欢翘课,但是像那种大课人太多了,老师在前面讲课,大家在底下各聊各的,坐在那儿闹心,还不如出来躲清静。我也是刚从图书馆还书回来,到这儿歇一会儿。”
“还书?那是不是又借来好几本啊?”
“还没借呢,明天再去,先让脑子休息休息。”
“也对,你是该歇歇了。我就弄不明白,那些小说有什么好看的?我发现你有的时候都能看哭,真是服你了。”
“那是人家作者写得好,尤其是张爱玲的作品,看完心里就挺难受的,就算不哭出来,眼泪也都积在心里了,特别纠结。不是刻意为伤而伤,悲得自然又真切,让人很难无动于衷。”
“那你看了那么多书,有什么感想啊?”
“要说感想还是挺多的,比如说很多爱情小说的套路都挺像的,男二号、女二号这种角色从实力或者形象方面来看,未必就比主角差,可他们总是被打上‘牺牲品’的标签,就像与生俱来的似的。他们是摆设,是花瓶,最后粉身碎骨,别人的结局也圆满了。所以呢,要是不想人生变成悲剧,千万不要给别人当二号陪衬,你不要给别人当男二号,我呢,肯定也不要给别人当女二号的。”
“那如果有个人把你当成他的女一号呢?”叶云浩的眸子清澈,表情很认真。
慕宇苦笑,说:“如果你说的是你自己,我必须得承认我没那个命,也不配。以前有一个人一直把我当成他的女一号,可我还是把他弄丢了。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有点虚伪,但还是不得不说,你该找一个更值得你付出的女人,爱情跟别的东西一样,它的价值无法具体去衡量,只有遇到识货的人才能实现它的价值。还是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免得以后后悔。”
叶云浩喜欢她的坦率,失去她是必然的,只是他一直有一种错觉,好像经常能看到她、能在她身边就可以算是拥有,若即若离的时候,他还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很喜欢她,可现在,必须面对失去她的事实,他才确定自己的心意。没办法,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拥有的时候不觉得多难得,可一旦真的失去了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
叶云浩看着不远处的白桦,说:“我们前世应该是认识的,缘分未尽,此生还能再见。只不过前世我们只修行了999年364天,只差一天而已,这辈子就只能做朋友,不能厮守一生。”
“其实我倒是觉得朋友比爱人更长久,因为爱比喜欢更沉重,一旦开口说爱,就意味着抛出一个承诺,请求对方接受并且长相厮守。接受的那一方得到了一个爱人,相应的也要为对方做出牺牲。爱情没有友谊的弹性,硬生生的,虽然带来幸福,但也让人感到沉重。”
“我倒是觉得爱情是一种不进则退的东西,停得下来的是友谊,停不下来的才是爱情。”
慕宇笑了,说:“真没看出来,你也有文艺青年的潜质啊。”
气氛变得轻松了,叶云浩刚刚也感到空气有些凝滞,幸好慕宇及时地转移话题,两个人就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此后,慕宇和叶云浩之间就再也没有尴尬过,一个旧情难忘,有苦都往心里藏,表面上照样乐呵呵,而另一个也不是会浪费时间去做无用功的人,相安无事并不难。倒是旁人都以为他们能凑成一对儿,偶尔开他们的玩笑,他们也不生气,最终两人的朋友关系直到毕业也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