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依然不是很好,但是江宁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原因只有一个,林雨言跟他一起坐在去往山平市机场的出租车上。起初江宁很疑惑为什么她要送他上飞机,但是林雨言很爽快地说了原因——她怕江宁上去了下来就会变成尸体。
听到这个理由江宁哭笑不得了很久。他试着问林雨言为什么这么觉得,后者却说机械总会有故障的,总不如自己的身体来得更安全。虽然这话对自己来说是个歪理,但是对于会飞的妖怪们,或许这会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吧。
“我说,你去机场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我就不能当一回闲人么?”
林雨言看着机场高速上飞驰而过的一道广告牌,那是某个楼盘的广告。前段时间林雨言在毁气眼的时候,差点把楼盘里的一栋楼给炸了。好在后来林雨言发现是计算错了地点,不然都不知道那些报社的记者究竟要怎么报道这件事了。
“可是,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吧……”
“不是有句话叫同生死,共患难么?我既然都和你共过生死,送你上飞机又怎么了。再说了,我考完试了,不想去补课,生活确实很无聊。我整天在城里转也没意思,今年我打算休息一下,出去抓人这种事就不考虑了。”
江宁听到抓人两个字,不禁朝着她扬了扬眉毛。后者则是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完全无视了坐在前面的司机。江宁看着坐在前面那个中年妇女,似乎她也没有注意到自己两人在谈论什么,而是一心一意地往前开着车。
“别整天疑神疑鬼的,我没那么坏,时时刻刻想着卖了自己认识的人。”林雨言扭头朝江宁眨了眨眼,说道:“你跟她怎么回事?我发现每次我无意提到你的名字,她就摆出一副死了全家一样的臭脸。很生你的气,你是不是强奸她了?”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宁往车门边挤了挤,一脸震惊地看着林雨言。后者的杏眼正灼灼地看着他,一副“你一定干了什么”的眼神。
“你是说谢必宁?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你别诬赖我!”江宁伸出手指,一本正经地指着林雨言脸边说道。
“你也没有那个胆子嘛,我看也不像。不过你确确实实是惹她生气了。该怎么说呢……”林雨言说着朝女司机弹了弹手指,然后接着说道:“像她那样的魂魄,非常容易情绪不稳定。所以你以后和她说话,尽量少说吧。能用动作做的,别用嘴说。虽然生命创造了语言用来交流,但是有时候这东西反而更容易让我们彼此产生误会。”
“到了。”
女司机靠边把车停稳,催促着说道。
坐在车里,两个人都能听到外面飞机掠过时产生的轰鸣声。江宁看着窗外不远处的自动感应门,心中感到一阵激动。他立马开门跳下车,搬下自己的行李,朝林雨言挥了挥手就准备走人。
“等下,你发现的那个人住在哪家医院?”林雨言摇下车窗,冲着拖着行李转身要走的江宁说道。
“第三人民医院十一楼的外上一科,039号床,他叫巫阳。”江宁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挥了挥,示意林雨言可以回去了。
回家的心,很急切啊……
林雨言看着江宁纤瘦的背影还有他背上和身材不符的巨大背包,那里面都是山平附近的特产,突然失去了方向。好像在一瞬间,东西南北,上下高低,全都消失了一般。至于身下坐着的是不是出租车,她都难以判断。
然而这种情绪只存在了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快到林雨言只是觉得自己失神了片刻而已。林雨言注视着江宁的背影,等到它消失在航站楼门口三三两两的人流中之后,她才慢慢摇上车窗,对司机说道:“师傅,原路返回。”
“你不跟你男朋友一起的么?”
林雨言看着司机的视线时不时地瞄着前边不远处的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摇了摇头。她按捺下自己的不耐,说道:“我和他只是朋友,我开三倍价钱,比你带那些外国佬兜圈子赚多了,去不去?”
“咳咳,小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只是好奇那些外国人而已,什么三倍价钱……打表、打表。”女司机脸上堆着一脸的假笑,狠狠地给了一脚油门,车子便朝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今夜没有风,气温算不上太冷。林雨言自己煮了一壶开水,捧着热气腾腾的无耳茶杯,躺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家里没有人,她也没有开灯。
在一切都背着光的情况中,林雨言点进了手机的通讯录。然而通讯录里空荡一片,只有两个号码:一个长的是手机号,名字是警察;另一个短的是固定号,名字是外卖。林雨言很轻松地把光格固定在了外卖那一栏上,然后拇指按在了拨号键上。
通话成功的嘟嘟声从听筒里响了起来。
很大声。
“喂你好,咏荷快餐。”
声音是女声,老,带着服务人员特有的匆忙。
林雨言听到这个声音愣了愣,不禁出声问道:“原来接电话的那个男的呢?”
“死了,出去送外卖的时候出了车祸。”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明显急躁了起来,似乎是那边生意非常好,有很多人在呼来喊去地催促着什么。
林雨言沉默了,她突然忘记了自己平日里点的那些菜。原来的那个小哥就死了?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林雨言每回听电话都乐意听到他那似有似无的爽朗声调。因为那爽朗是她在这城市唯一的寄托。
“喂?说话啊!神经病!”
在林雨言沉默的下一秒钟,电话被对面的挂断了,只留下一片寂静回荡在房间里。寂静和窗外的路灯构成了一副沉寂的画面,仿佛一切的运动都在这里静止了下来。过了很久,直到水杯彻底凉了下来,林雨言才抬起眼睛,疑惑地看着天花板。
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这样的心绪污染了?
是他?
林雨言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眼中的震惊和莫名的哀伤消失,重新变回了冷漠。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那画面还停留在通讯录上,两个电话号码缩在一个角落,安静得不能再安静了。
林雨言也没有再去动它们的想法。
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月同体是散发着白色的光芒的。
林雨言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定定地站在衣柜旁的衣装镜前,垂束着双手,凝视着镜子里的身体。它很洁白,白得就像从冰箱的包装盒里倒出来的牛奶。按照人类的审美,这是一具完美的身体。
修长的双腿、纤细的腰肢看起来坚韧得像弹簧、长度适中的双臂轻贴在发育得健康挺立的臀部旁、细致的纯黑披肩发无法遮住那一对生命的源泉。它如同宇宙中唯一的光线,静立在黑暗里。
林雨言发现,原来生与死的界限居然是如此地明显。
然而这些事情究竟与自己有何干系?自己思考这些是为了什么?缅怀吗?
林雨言脸上露出一种动物在面对人类的行为时特有的一种迷茫,她无法理解自己心绪突然产生的原因。原本指望转瞬将它们忘记的她,此刻心绪中的那一种震惊却愈发的浓郁,甚至开始如同铁锤撼动寒冰的感觉。
茫茫然,不知其生、不知其死。
林雨言下意识地拿出一条挂在衣架上的修身长裤,她把它套在了只穿着内裤的腿上,一颗颗地把暗门上的扣子扣好。最后,她把手放在了裤子的口袋里。
她在口袋里摸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比32开还略小一些的硬纸片,颜色、模样、内容,都不重要。林雨言一摸到它,就决定了今晚的去处。
这样的决定听起来是毫无理由的,也很荒谬。但是为何这世上所有的决定一定要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想去,就去。
林雨言心念一起,便迅速利索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此刻,时间接近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