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扑面而来的风,带着喧嚣的尘沙,吹在脸上产生了细细的痛感。轻柔的痛感唤醒了江宁,他睁开双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黑暗,平静的黑暗。
我瞎了?
江宁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地底下头,却看不到自己的身子;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也找不到遮住自己双眼的面罩。
“呵。”江宁的嘴里传来苦涩的干笑,他试着上下摸索,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就连自己身下都是一片空气。自己难道是漂浮着的吗?
瞎了啊……江宁举起手,把它放在眼前晃了晃,然而还是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原来是这种感觉……自己好像是在躺着,可是自己躺在哪里,林雨言的家里么。那为什么自己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难道自己也聋了?可是嘴里发出的声音,明明清晰可闻。
想这么多,也没有用。
江宁清了清嗓,张嘴喊了一下林雨言的名字。但是除了江宁自己以外,似乎根本没有人听到他在喊什么。黑暗似乎吞噬掉了所有的东西,从他的视线,到他的声音。
“有人吗?”江宁大喊着。然而黑暗所回应给他的,只有沉默。
“喂!”
十分钟过后,江宁只要一张嘴,就会觉得嗓子疼得厉害。黑暗依旧沉默着,他的呼喊招不来任何东西,整个黑暗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已。
算了……没有人就没有人吧,这世上,恐怕再也不会有江宁这个人了。爸,妈……江宁嘴巴微张,然后又紧紧地闭上……我,走了。
江宁彻底放松了身体,用眼皮关住即将滑落的眼泪,整个人开始向下坠去。如果有人此刻不幸地站在江宁身边,就可以看到他正顺着黑色的帷幕滑向远方。那远方里有忽明忽暗的光,就像蝴蝶闪烁的翅膀。
江宁一直这么无声地向前缓慢移动,如同乘着一辆漂浮在岩浆上的小车。他闭着双眼,感觉不到自己在移动。或者说,他几近溃散了。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有些部分甚至已经融入了黑暗。
“笃笃~笃笃~笃笃~”
是什么在敲打,有人吗?
江宁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片如梦似幻的境地中。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着令人震撼的美。
那是一条横贯在黑暗中的小溪,它晶莹剔透,散发着一种活跃的光华。那光在跳动,轻微地,左右移动。水流从一段流向另一端,江宁站在河边,看不到它的尽头。因为那渺茫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
溪水大概有两米宽,仿佛是悬空在黑暗中一般。水中净是泡沫。江宁俯下身,观察着溪水,却发现那晶莹清澈的水底是平整的,没有一丝石块突起。江宁伸出手,掬起一捧河水,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把它捧起来。
因为那溪水本身就是光……江宁眼中映着那光构成的河水,仿佛是他的眼中闪过了那薄暮的星光一样。这一瞬间,江宁的瞳孔变得无比地深邃。他好像透过了光,看到了那些五光十色的泡沫。
那些泡沫里映着江宁从小到大的生活片段,关于过去每一刻的记忆,都随着气泡的浮起而破灭,然后又重生。气泡的破灭会发出“笃笃”的声音,江宁沉浸在这种声音中,忘记了前进。
宁静,无比的宁静……江宁心底突然涌起了一种强烈的念头——他只要跨过了这条小溪,跨过这光的边界,就能回到来时的地方。
真的?跨过去,真的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江宁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浓郁的黑暗,有些举棋不定。
回去,意味着自己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看到的会是林雨言。如果自己看到她,那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她是切切实实地把自己当做了一个诱饵,引诱了那个婴灵上当,而且还是在自己似乎救了她之后。
林雨言那双冷漠的杏眼仿佛又浮现在了自己的眼前,那种对自己毫无感情的凝视,就像是在审视某件不带生命的工艺品似的。
恨?
江宁不知道该拿什么去恨,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跟她的关系有多大呢?她不是人类,和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她能够提前给自己选择,已经算是够好的了。本来她完全可以欺骗自己的,不是吗?
希望回去之后,一切都可以完结吧。
江宁深吸一口气,一只脚迈入了溪水里,但令他猝不及防的是,溪水正在无限地拓宽着。江宁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便跌落进了一片晶莹的光芒中。周围的光围绕在江宁的身边跳舞,急促的气泡声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江宁慌乱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仿佛溪水的岸边在一瞬间消失了一样。江宁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似乎呼吸顺畅,只是身体在光中缓慢下落罢了。稳定住了身子,江宁转头看着这突然变得望不到边际的溪流。
自己似乎又跌落入了某个巨大的水底世界里,不过,自己应该称呼它为光的世界更合适一点。因为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急速旋转的气泡,散发着各种各样的光芒。赤、橙、红、绿、青、蓝、紫,各色各样,不一而足。这些气泡让他想起了从前在歌舞厅里见过的那种霓虹灯球。
当然,这些气泡不如那些霓虹灯的纸醉金迷,它们让江宁感到更多的是某种宽慰的快乐。它们就好像一个个朋友一样,围绕着他,安慰着他。江宁疑惑地伸出右手,轻轻地触碰了它们。
光芒大盛。
“妈妈,有沙子!”
江宁猛地睁开眼,入眼的却是淡蓝色的墙纸,它们被人工工整整地贴在天花板上,上面还印着好些个橘子的图案。房间的窗户外传来一阵阵的喧嚣,外头宽阔的银杏叶子挡住了西斜的太阳光。
不过还是有阳光斜斜地从窗口照了进来,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地板上有一双白色的脚丫,很长很大,但是却透着一股纤细的美感。江宁的视线顺着裸露出来的葱白色小腿往上爬,一直爬到了林雨言的脸上。
她今天穿着一条淡色的无褶裙、牛仔衣,正安静地站在窗口,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的银杏。
“我还活着?”
“嗯。”
“确定不是幻觉?”
“不是。”
“呼,那就好……”江宁呼了一口气,看着窗外那背对着夕阳的楼房。对面楼的人家基本上都开始煮饭了,厨房的油烟一家赛过一家多。江宁看着这幅场景,只觉肚子一阵咕咕叫。
“好好休息,明天请你去吃饭。”
“不给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吗?”
林雨言转过身来,脸上还是如同以前一样严肃,那鼻头缺掉的一小块还是那么显眼。她先是抿了抿嘴,然后用一种极不情愿的表情给江宁弯了个腰,嘴里挤了半天,才说了一句谢谢。
江宁愣了愣,不知道她究竟是在搞什么。但是林雨言随即开口说了起来。
事情和江宁想象的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出入,林雨言在最后的时刻确实是把江宁当成了诱饵,她上到五楼也只是一种假象。她等到了那个婴灵的疯狂一扑,也等来了江宁自己的反应速度。所以最后她用了一个法术,直接将那婴灵轰成了空气。
至于那个阵法,林雨言这几天一直在勘察山平市的地形,已经毁掉了几个山平市区里的穴眼,泄去了地气,更何况她还用了点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TNT炸药,在晚上偷偷把明德中学的那栋旧校舍给炸了。那个所谓的阵法,从此消失了。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
“你怎么弄到那些烈性炸药的?”
“这你管不着。”
江宁点了点头,他感觉有些困,实在是没有办法和林雨言争论什么。
“至于你在学校的事情,我给你请了个病假,不用担心。你从回来到现在,昏迷了大概三天,明天之后又是周末,反正到下个星期之前,你都可以随意休息。我走了,你先睡吧。”林雨言走到房门口,把手插回口袋里,替江宁关上了房间的灯。
一切都结束了……但愿自己不是活在梦里。
江宁闭上眼,又一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