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唐他人平时不是这样的……”
林佑巽并没有听到江宁的说话，而是低着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宁感到自己的脑门上有些燥热，他目光散漫地盯着自己的手上被玩弄的筷子，没有去接触林佑巽的眼神。
唉，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是老唐生自己的气，那可就麻烦了。毕竟是同一个宿舍的人，总不能和他闹别扭。至于林佑巽，自己和他确实不是很熟。反正这个事情，多少还是跟他有关系。
江宁抬起头来，却发现林佑巽离开的背影。他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屁股一扭一扭，像个女人似的。再加上原本的单肩包背带被他绞了一圈，变成了挎包背在肩上，这让江宁的心里突然明悟了起来。
他不会是那个什么吧……江宁恶寒地打了个抖，却依旧收拾好了东西跟了上去。无论怎么说，这次见面的主导是自己，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自己应该替老唐给他道个歉。
于是他小跑着追了上去，在下楼的电梯边追上了他。
“林同学！”江宁在电梯边喊了一声。
林佑巽转过头来，他的脸色却是一副令江宁吃惊的沉静，沉静得刚才的吵架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你，不生气？”江宁下意识地问道。
林佑巽摇了摇头，他非常漠然地跟江宁摆了摆手，一个人走下了电梯。他该不会是被唐世杰吼傻了吧？江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的道歉都还没说，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奇怪……不过这样也好，以后自己大概再也不用应付这个姓林的了。倒是老唐那么大的反应，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看来以后在他面前，得少提他高中时候的事情。现在想想，他军训时候说的事情，还真的没怎么涉及到他的高中生活。也不知道是什么痛苦不堪的回忆。
江宁带着一脑袋思绪，转身走进了电梯旁边的洗手间。
大城市的厕所还是挺干净整洁的，大理瓷砖和偏黄的日光灯、光亮的镜子、厕所里还摆着点燃的熏香和植物，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江宁进来的时候，又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人面孔还是一样的苍白，甚至比起刚开学的那段时间还要白了一点。不过好在白里透红，这让江宁没有太为自己的身体担心。
毕竟他也想过，频繁地接触谢必宁这样的“人”，会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出问题。现在看来，除了白了一点，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问题。江宁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然后走过去开始愉快地放起水来。
欢快的水声充斥在厕所的每一个角落，正在聆听它们的江宁心里生出别样的畅快来。放水这种事，感觉身体里所有的不适都会随着水一起排出去一样。有时候，“有”反而比“无”更麻烦，前者通常都会成为生命的负担。
活着就是有，死了就是无……其实这么一想，人生的尽头也变得可以期盼了。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能不能安慰一下谢必宁？
江宁刚提上裤子，却突然听到了些别的声音。
那是不同于所有世上应有的声音的一种声音，它很奇怪。大概就像是某种电流噶哒噶哒的声音差不多，但是比起那些电流声，它多了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它仿佛是通过某种非空气的介质在传播，就像是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江宁警觉地回头，却发现安静的厕所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灯还在亮，但是江宁却总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虚无起来。灯仿佛是假的，植物仿佛是假的，地面似乎也是假的。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眼睛盯着冰凉的地板，伸出手轻轻地触碰着它。它的下面，好像有什么……窥视的眼神是从地板下面传过来的？可是是什么东西在窥视自己？人还是鬼？
江宁收手，缓缓站了起来。那股视线，好像在移动。
到底是什么呢？江宁的脚已经生了根，他完全忘记了自己可以转身出门而去这件事。他在等，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事情来得很快，也相当地符合江宁的想象——厕所灯开始闪烁起来。灯也闪烁得很有规律，两短一长，就像书上面提到的摩尔斯电码。这是有人在向自己传递信息？可是总是重复这个两短一长，能传递个屁的信息。
噗通……
得，江宁心里呸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到最后一个隔间的门口，一脚把门给踹了开。然而隔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江宁看着空荡荡的隔间，扬了扬眉毛，心里却是有些诧异。
居然没有人？开什么国际玩笑……自己这么认真跑过来看，居然什么都没有。江宁清了清嗓，朝马桶里吐了口痰。
然而马桶吞下了江宁口水的一瞬间，突然自己冲起了水来。水箱里轰隆隆的水声充斥在整个厕所里，然后紧接着隔壁的马桶也开始自动冲水起来。一台接着一台，所有的马桶都开始了永无休止的冲水。
江宁紧盯着那水流组成的漩涡，似乎里面藏着一些非常吸引人的东西。漩涡很深，它反常地沿着顺时针旋转，渐渐地把江宁的视线拉了进去。
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
那是十二岁的自己，手持着锋利的剔骨刀，站在自己的妹妹面前。妹妹手里的是母亲买给她的玩具，然而那玩具居然没有自己的份！为什么没有自己呢？母亲是不是把自己忘了，又或者不再爱自己了？是的，她爱上了那个后来出现的女孩儿。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献给了她，然而她居然还厚颜无耻地无止境地索取！这种无耻的人，凭什么还活在世界上！
是的，是的，十二岁那一年，就是自己，一刀狠狠地刺了下去……那飞溅的鲜血多么美妙啊，它们尖叫、哭喊着“哥哥”，然后飞奔着扑上来拥抱自己。哈哈哈，它们竟然是如此地可悲，直到死的那一刹，都还向一个凶手敞开怀抱。
不，不对，这不是自己……江月不是还活着么，她今年不是高三么？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骗自己？
江宁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它在狰狞地笑着。它的嘴巴在扭曲地张合，正不断地在提醒着自己，曾经犯过何等的罪孽。
可是我没有这个印象，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来冒充我？
冒充？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你以为自我的忘记，就能救赎你肮脏的灵魂了吗？幼稚！
不，我不相信！
不信？那你好好看看！
一股巨力突然拉住了江宁的脖子，把他往那漩涡的中心拽了过去。江宁看着那张苍白而狰狞的脸渐渐靠近了自己，那张脸是如此地仇恨自己，那疯狂的眼神，让他感到无比的畏惧。
不对，他的眼睛为什么是全黑的，看不到眼白，也看不到瞳孔。黑色的水弥漫在他的眼睛里，不停地翻滚着。
你不是我，你到底是谁！
“砰！”
一声巨响如同轰鸣的滚雷在厕所中炸响。
然后江宁就看着那张脸如同扭曲的纸张一样，被漩涡给吸入了下水道……
摆脱了巨力纠缠后，江宁一屁股跌坐在马桶旁的地板上。此刻的他脸上满是汗水，浑身的力气已经被人抽得一干二净。好不容易喘息片刻后，他却突然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是照明灯的爆炸，导致了整个厕所陷入了一片漆黑。
耳中还未散去的嗡鸣，尤其是那张脸忿恨的呐喊声，让江宁茫然地坐在厕所的黑暗里，完全分不清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江宁正傻傻呆呆地听着外面商场的喧闹声的时候，就听到厕所门被人砰地一声打开了，几个人絮絮叨叨地走了进来。
“****，你看，我就说采购部上次买的灯不合格吧！什么事都要等着我们维修部来搞，等下老子就去经理那边告他们一状！”
好像是外面的人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脑海中的意识慢慢地汇集起来了。江宁才发现眼前并非全是黑暗，厕所外明亮的灯光正顺着大开的门照射了进来。那温暖的光线敦促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还是倚着墙，但是江宁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比刚才顺畅了不少。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衣服，才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你干嘛的？”
“刚才我在大号的时候突然听到boom的一声，你们这商场是不是有问题啊？怎么灯泡就爆了，吓了我一跳。”
江宁走了出来，看着一地碎裂的玻璃，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走到厕所的门口。
这两个穿着工作制服的中年男人一脸不爽地看了江宁一眼，说道：“走走走，你有什么要投诉的去找服务台。老子还要修灯管，别在这挡路。”
江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偃息了下来。他转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来到灯光明亮的地方，江宁才发现商场里空调的风吹得自己浑身发冷，身上的汗水正在疯狂地吸收自己的热量。他站在电梯旁，茫然地思考着该去干什么。然而站在人流中的他就像被孤立了一样，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是一个人站立在这里。
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让自己恐惧的？
江宁颤抖地呼了口气，却感受到了一道目光。
他抬起头，看着从上一层缓缓下来的电梯。电梯的尽头，上一层楼上，那个少女正在冷眼看着自己。
她为什么又出现了？
江宁看到她的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拔腿而上，逆着电梯和人群冲了上去。在众人的抱怨声中，他挤过一个孕妇、两个女生、三个中年男子、四对情侣，然后一个人站在了刚才那个女生出现的地方。
然而经过江宁身边的人，鼻子都是完好无缺的。那个女生，消失了。
离扶手梯大概三百米远的一家店铺门口，那个女生正眯着眼睛注视着远处毫无防备的江宁。
奇怪的人……如果不是刻意隐藏的话，他似乎总能看见自己。这个人的灵觉是不是高得有点离谱了？要真是这样，那应该给他一个警告才是。毕竟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容易招惹那玩意了。如果因为他的死而引来某些有心人那就麻烦了。
她再看了远处的江宁一眼，转身从一群人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江宁正在思考那个女生出现的意义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什么。那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究竟是为什么？江宁不相信这些是巧合，但是看那个女生也不像是个面目可憎的人。
要不要报警啊？
可是警察会信自己的鬼话么？自己看到了一个透明的女生？还是自己在厕所里看到自己的脸，还给自己灌输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真要这么说了，警察九成九会把自己当成疯子给送进精神病院的。
算了，过两天回去问问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