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碧亦跟着笑起来:“王母若想省心又有什么难的呢?只须将辛夷妹妹早早嫁出去,可不就是眼不见心不烦了么?往后她便闯了再大的祸事,也自有她的夫家为她去头疼,再不必您这般着急上火了。”
王母被她说得笑起来,手指着她的脑门道:“可真看不出你也是一个坏丫头,竟想着将祸水东引。只是说起这个本座便生气,好容易给她指了一门好姻缘,谁知这丫头竟这样不争气,愣是将大好姻缘往门外推。眼下便是本座想早早将她许人,只怕也一时无法了。”
凝碧一味笑着,“凭咱们辛夷妹妹这样好的条件,想在四海八荒挑出个好夫婿又有什么难的?只怕您老人家舍不得将她早早嫁人罢了。不消说别的,眼下紫霄仙君可不还是巴巴守在玉山等着么?依我看,此事关键不在旁人,倒全在辛夷妹妹身上了。”
王母不由叹气,“谁说不是呢?可恨这丫头成日的没心没肺,为了旁人的事能着急上火,偏偏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却半点不上心,怎教本座这个做师尊的不为她操心呢?不过此番,本座瞧着她倒像是真下定决心了。”
听她这么一说,凝碧亦起了兴趣:“哦,辛夷妹妹真是想通了?”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谁知王母忽然道:“走了这半日,倒有些累了。你扶本座过去前头的凉亭坐一坐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恰见一座八角凉亭立在桃红绿影间,古意深幽。
凝碧一怔,似有些欲言又止,但很快应了下来。
来到凉亭前,凝碧先请王母在亭子外稍候片刻,随后轻拍双手,便有六名仙婢捧着一干用具从暗处现身,恭敬道:“凝碧姐姐。”
凝碧淡淡点了点头,便从仙婢们手中取过锦帕细心地将石凳擦拭干净,又为王母铺上了软垫,命人奉上茶水,挥手示意她们离去。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才含笑道:“王母请坐。”
王母提了提裙裾优雅落座,又喝了一口茶,似乎对她的体贴周道很是满意。但奇怪的是,她忽然却不提方才未竟的话题了。
凝碧一直侍立其身后,等了许久,终究没有按捺住性子,鼓足勇气问:“王母,您适才说辛夷妹妹好容易下定决心?不知道是件什么样的事情呢?”
王母捧着茶盏的手似停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放下,饶有兴味地抬头问:“你好似对这件事格外关心的样子?”
凝碧低头似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我一向将辛夷当做妹妹般疼爱,她的事情我自然是极上心的。只是王母若觉得不妥,便只当我没问好了。”
王母眼中的严厉之色转瞬即逝,很快温和地微笑道:“傻孩子,你们便跟我自己的孩子一般,又有什么不能问的呢?只是这件事牵扯甚深,本座才不愿多提罢了。”
话虽如此说,但她仍旧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对凝碧细细说了一遍,说完又是一通叹气。
凝碧见状忍不住开口:“王母,您既然舍不得辛夷难过,为何不阻拦她呢?”
王母转身,面容清冷而睿智,彷佛已从方才的情绪起伏中平静下来,她淡淡反问:“为何要阻拦?她决定要走的,原本就是一条正确的道路。虽则路上会有些辛苦,会有些难过,但结局却是好的。本座只该为她高兴,而不是难过。”
凝碧的嘴唇动了动,但仍旧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是么?但您的反应看起来的确像是在难过,而且我也听得出来,辛夷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很挣扎痛苦。”
王母冷静颔首:“可她终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足以说明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有些人有些事,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如此,本座宁可她早些做个了断。假若痛过之后能彻底清醒,能从此悔悟,回到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和生活,则本座做这一切就都不算是枉费。一生之中,总有些东西,是你不得不舍弃的,即便……舍弃它们你会心如刀割。”
语末,她不由望向远处,又露出那种淡淡感伤的眼神,彷佛是在思忆一段往事,又或者,是在思忆一个人。
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几日,王母会独自一人在后山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她们每每都能看见,玉山之巅,王母一身素衣孑然而立,透过云层,远眺熙攘热闹的凡间。
有些人说,王母这是在体恤人间疾苦,慈悲普济;但也有人说,王母是在思念自己曾经的恋人,而那个人,据说是凡间的帝王。
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伪,亦没人敢去深究。但这一刻,凝碧忽然能真切地感受到,或许王母心中也曾深爱过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也曾有过求而不得的苦。假若不曾深爱过,她不会有那样凄伤入骨的眼神。或许正因如此,王母才不得不想方设法断绝了辛夷的念头,避免她重蹈自己的覆辙。
想到这里,凝碧亦不觉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细微的动静,却也没有逃过王母的耳朵,她抬头颇含深意地望了一眼凝碧,淡声道:“凝碧,你是一个聪明人。而本座一直认为,一个聪明人,应当学会适时的遗忘与沉默。本座的意思,你可懂得?”
凝碧缓缓点头,“王母放心。不该说的话,凝碧一个字也不会说;不该知道的事,凝碧转眼就会丢在脑后。”
王母颔首微笑,缓缓拍了拍凝碧冰冷的手背道:“乖孩子,不枉本座一向疼你。”
凝碧仰脸露出乖巧恭顺的微笑,心底却一分分凉透,她忽然后悔起自己的好奇心,也忽然后悔自己贸然跟来。
在天界,往往知道越少秘密的人,能活得更好更长久。而她,似乎知道得有些太多了。
就在她心神不定时,忽然听见王母清冷的声音传入耳内:“你放心,只要你安分守己,没有人会为难你。玉山之内,天界之中,枉死的人已经太多,无谓再多造杀孽。便当,便当是给辛夷积积福报罢。”
在凝碧犹自懵然无措时,王母早已起身走远。若非石桌上的茶水犹冒着热气,她几乎要以为,方才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而有些事,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