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们主仆言笑晏晏时,忽然响起了叩门声。
凤歌沉声道:“进来。”
一个侍婢轻手轻脚入内,神色间略见忐忑之色,低低道:“少主,玄女忽然说她要走,不见您了。奴婢等不敢做主,特来请您示下。”
一句话,立时便让凤歌原本笑容满面的脸骤转阴沉下来。
他不知何时已攥紧了掌心,许久才咬牙吐出一句:“人既来了又说不见,她这是故意戏耍着我玩么?”
说罢,人便如一阵疾风般地夺门冲了出去,引得屋内的侍婢纷纷失声唤:“少主,少主慢些,您身上余毒未清,当心身子。”
可凤歌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此刻他满心满脑装的都是一个女子曾经熟悉的一颦一笑,还有她此刻的决然冷漠。他实在不能不当面问一问她,究竟对他是什么感情?
如若有情,为何又要嫁给别人?如若无情,为何又要来见他?
脚下步伐如飞,凤歌只觉得恨不能立时见到辛夷,却忘了自己身上余毒未清,经不起太强烈的感情起伏。就在通向小榭的转角,他一个没站住,竟猛地向前跪倒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少主!”芸倌惊呼一声,飞奔上前扶住凤歌,难受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其余诸婢亦紧随上前,纷纷关切道:“少主,少主您怎样了?”
而凤歌并未理会她们,反而是冷冷拂开了芸倌的手,声冷似铁道:“本座没事,你们都给我让开!”
芸倌等人一向敬畏他,又怎敢违命?当下纷纷双眸含泪地退向两边。
而凤歌半跪在地上,低低喘气,以手撑地似乎是想自己站起来,却怎生也使不上力。试了几次失败后,他似乎有些恼怒,便举起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打得自己的手血肉模糊。
“少主!”芸倌等人含泪相唤,可深知他的脾气与骄傲,是以虽关心情切,却不敢贸然上前去搀扶他。
凤歌砸完手后,颓然坐在地上,面沉如冰,浑身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气恼得说不出话来。寂静中,他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近,那步子是如此的轻灵熟悉,一下一下,彷佛是敲在他心上般震撼。心底蓦地闪过一道亮光,一瞬间他似乎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却不敢抬头,只是心跳无端的慢了半拍。
就在怔忡的瞬间,他的眼帘中忽然映入一双着白底绣梅花靴子的玉足,鼻尖暗香扑来,女子如青葱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伸到他的面前,是如此温暖的画面。
凤歌的眼眶缓缓泛起一股热气,他暗自握拳,几乎是鼓起了勇气才敢抬起头来望着面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冷声道:“我自己可以起来,不需要你同情。”
说罢,他死死咬牙想要撑起自己的身子,奈何却再次跌倒了回去。
这一次,他听见了女子轻而悠长的叹息,“凤歌,你太倔强了。接受我的帮助,对你而言就这么困难么?”
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可凤歌出口却答:“是,天底下任何人的帮助我都愿意接受,唯独不愿意接受你的同情与施舍。因为你的同情与施舍,于我是最大的羞辱与忿恨!”
见到眼前跌坐地上形容狼狈的男子,辛夷亦觉心中百感交集。来之前,她不过是凭借着一时冲动的赌气,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牵念。可真的来了这里,看着与梦中一般无二的世外桃源,她忽然又生出一丝胆怯来。
这里的一切仿若当年,一景一物,都能勾起潜藏在她心底的回忆,她与凤歌曾经相爱的回忆。而这些如影随形的深情缱款,逼迫得她无处可逃,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是以她打了退堂鼓,想要不辞而别,然而这一刻看着凤歌的狼狈愤恨,听着他对自己的误解,辛夷却觉得有些难过。
辛夷目光真挚地望着他道:“凤歌,我并不是同情你,我是真的关心你,像……关心一个普通朋友那样的关心。”
“哈哈哈……”凤歌一阵仰天长笑,其态状似癫狂,而后目光冷然地盯在辛夷脸上,嘲讽道:“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哈,说得好,说得真好!数千年的情分,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竟只换来你一句平淡的‘普通朋友’。辛夷,你果然对我极好!”
眼见他情绪激动,嘴角又有血丝溢出,辛夷忍不住蹲下身子劝道:“你身上伤势未愈,不宜情绪太过激动的。”
凤歌冷不防抬起头来,狭长桃花眼中闪烁着粼粼星光,直直撞入女子眼眸深处,轻声一笑问:“一个普通朋友的生死,你还会这样关心?”
侍女们不知何时已退下,风声轻细,小径上暗香盈袖,只余她和凤歌两个人四目相望。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许是被这一刻的温情触动,辛夷的神色愈发柔缓,不由握住他的手低头叹息道:“凤歌,不要和我赌气了好么?我关心你,无关其他,只为你这个人而已。假若我真的不在意你的生死,何苦要费尽心思为你取得解药?假若我真的不在意你,此刻我便不会站在这里。”
饶是他先前心中积蓄了许多的妒忌与怨恨,也在女子这一低头的温柔软语中烟消云散。他忍不住同样温柔地回握住辛夷的手,柔声问:“辛夷,你还爱我对不对?假若你愿意,我们两个重新开始好不好?”
听见最后一句,辛夷心头大震,竟是难以抑制的酸楚与激动。就在她要点头答应的那一瞬,脑海中忽然闪过男子一袭紫衣独立云霄的身影。神智便蓦地清醒过来,她悄无声息拂开凤歌的手,退开一步道:“对不起,凤歌,我不能。”
凤歌面色惨淡,捂着胸口蹙眉露出痛楚的神色,彷佛受了极大的打击,缓缓才吐出一句:“是为了紫霄?你真的爱上他了?”
“……”辛夷很想给凤歌一个肯定的回答,好教他从此死心,但张开了嘴,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凤歌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一根木棍,便用力拄着自己站起来,缓缓走到神色凄伤的女子面前,黯哑道:“辛夷,你敢摸着自己的心口回答一句,在你心中已经完全放下了我们曾经的感情?完全不爱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了吗?你敢当着我的面说一句‘凤歌,我已经不再爱你了’么?如果你能,则我从此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