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没裹成
1900年12月29日寅时,在上海宝山县城的张家,生了个女孩子。按照惯例,用人将女孩的脐带埋在屋子外面,因为女孩子长大以后出嫁,就成了外面的人。如果生了个男孩,用人就会把脐带收起来,藏在母亲床下的罐子里。张家生了12个孩子,8男4女,祖母对人说起来,总讲我们张家有8个孙子,4个孙女好像不存在似的。
父母给这个新生儿取名叫张嘉鈖,小名叫张幼仪。“鈖”是一种玉,父亲有一次外出归来时,给张幼仪带来一个玉别针,放在手里,对着太阳会闪光。“幼”字中含有善良的意思,“仪”表示一个人外表和容貌的端庄。张幼仪长到3岁的时候,母亲准备为她裹小脚了。一天早上,张幼仪起床后,保姆端来汤团,要她吃下去。汤团又糯又软,当中还有豆沙馅,吃在嘴里好香甜。实际上,大人们认为,吃了汤团,脚就会变软。第二天早上,母亲和保姆让张幼仪坐在床边不要动,然后在她面前出现了一盆水和厚厚的一叠白布。接着,将她的双脚浸在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脚拿起来,擦干。当大人把长长的裹脚布全部裹完后,张幼仪感觉自己快没气了,就是个疼,疼得心发颤,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泪水也哗哗地往下流。
张幼仪的尖叫声引来了父亲和哥哥,他俩跑进屋里,看到她这个模样,既心疼又非常无奈,安慰了几句就走了。
到了第4天,二哥再也忍受不了妹妹的惨叫声了。他对母亲说,你饶了妹妹吧,她这样会疼死的。可是母亲心事重重地说:“她如果长了双大脚,将来谁会娶她”?二哥当时虽然只有17岁,但很有男子汉的气概,他想了想,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后来他果真这样做的,言而有信。裹小脚的战争经过3天的激烈搏斗,以张幼仪的胜利而告结束。
我要上学去
在张家,每天早餐过后,男孩子就在厅堂里坐成一排,等老师来上课。偶尔,张幼仪和姐姐妹妹有空,也会在一旁听课,学《孝经》、《尚书》等四书五经,到时抄几遍书给老师看就行了。而男孩子不但要抄书,还得背《论语》和《中庸》里的内容。
张幼仪年龄还小,但是她特别崇拜二哥和四哥的学识,心想如果我也能进学校读书才好呢。
张幼仪想读书的愿望越来越强烈。终于她找到了机会。
张家订了不少报纸,其中有一份是上海大报《申报》。有一天,张幼仪又在看《申报》,忽然,她的眼睛停在一栏广告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不相信世界上的学校,居然有那么便宜的学费。那是在苏州的江苏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的招生广告,一学期只收5块银圆,包括学杂费、在校的吃住和来回的路费等。毕业后可以拿到教小学生的资格证书。这个学校于1912年刚创办,到1927年改称省立苏州女子中学,1932—1949年又叫苏州女子师范学校,1949年与苏州师范学校合并后,又称苏南新苏师范学校。现在该校叫苏州教育学院。校址在苏州市区盘门新桥巷。里边的校舍都是新的,听说,老房屋在20世纪80年代时已经拆除,只有学校附近还保存着一些当时建造的矮平房。1992年,在校园里立了一块碑,上书“建校八十周年(1912—1992年)”。
张幼仪越看越兴奋,想家里虽然不富,可是这比在家里花的开销还要小,父亲和母亲一定会同意的。
母亲仔细地听了张幼仪的讲述,过了好一会儿,母亲说:“苏州太远了,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啊!”张幼仪低头不响,不过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去说服大姐张嘉莹陪我去。这事现在不能说,因为父亲还没点头呢。起先父亲听说张幼仪要去上学,不同意,后来知道一学期才5块银圆,就爽快地答应了。过了父亲和母亲这两关,最后的一关,就是说服大姐了。大姐比张幼仪大2岁,性格与妹妹完全不同。她生性懒惰,而且不爱读书,可是很爱玩。张幼仪就抓住大姐的弱点,对她说:“你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结婚,在家里又没人陪你玩,学校里可以和同学们一起玩,何乐而不为呢?”大姐想了想,就同意了。张幼仪抓住大姐的手,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此时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原来该校要进行入学考试。这可把张幼仪难住了,虽然在家里学过一点,就这么一点文化知识,能行吗?她们想到了二伯家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她们的堂姐,何不请她们去代考呢?
说干就干,父亲放下架子,去和哥哥商量,他俩一谈就成。两个堂姐和张幼仪姐妹互相交换名字去应考。结果,四个人都考取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学校的科目是地理、算术、历史和文学。在班上,张幼仪是个好学生,最用功,所以老师对她也特别严格。如果大姐答错了,老师会说:“没关系。”但张幼仪回答不对,老师就会用尺拍打着桌子,严厉地说:“怎么会是这答案呢?”张幼仪在订了婚后,又到学校里读了一年书。像她这样情况的女孩子并不多。
确认新郎
婚期定在1915年的阴历十月,阳历12月。六哥将从欧洲买来的嫁妆在上海租了条船送到硖石。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父亲和四哥决定让张幼仪在举行婚礼之前,就像去度假似的,穿着普通衣服到硖石,免得引人注目。
张幼仪在婚礼举行的前三天,与一个已婚的堂姐一起乘火车到硖石。
硖石有座硖山,分成东西两座山,在山的中间
有一条河,称为硖河,东山和西山就像一对恋人,天天隔河相望而不能相近。而硖石镇就是沿着硖河逐渐形成的,又被叫做多石的峡谷。东山上的石头称为浮石,为罕见之石,将它泡在水中几年也不会下沉。而西山的芦苇却要沉入水里。据说,徐志摩小时候到东山去玩时,总要拾一些有棱角的浮石带回家,然后凭借想象力,进行雕琢,种上一些花草,做成小盆景。第二天,张幼仪的家人全都到了硖石,按照风俗习惯,结婚前,女方得请新郎吃晚饭,最后再确认一下。
这天晚上很晚了,张幼仪才见到两个哥哥,他们对新郎都非常满意,而且都喜欢他。
热闹的婚礼
1915年12月5日(阴历十月二十九日),徐志摩和张幼仪在硖石商会举行婚礼,由萧山汤蛰先生当证婚人。
这天早上,张幼仪用过早饭后,就由堂姐帮她化新娘妆。
张幼仪自打出生后,还从来没有化妆过,经堂姐一打扮,她都认不出自己了。因为徐志摩提出要一个新式的新娘,所以那天,张幼仪穿了件非常华丽的粉红色婚礼服,里面有好多层丝裙,最外面的一层裙子上绣了几条龙。头上戴了顶凤冠。看上去,既是西洋式的又带点儿中国传统的风格。当时有人这样评价张幼仪:“其人甚美,雅爱淡妆,沉默寡言,举止端庄,秀外慧中,亲故多乐于亲近之,然不呼其名,皆以二小姐称之。”礼堂里聚集了好几百嘉宾,张幼仪戴着笨重的头冠,好不容易被人搀扶着走出轿子,进了礼堂,最后走到一张桌子前停住。这时,她听见旁边有人紧张地清了清嗓子,她知道这肯定是徐志摩。“原来他和我一样紧张。”张幼仪想着,不觉有点放宽了心。
接下去,他们拜了天地,又拜了高堂,还要向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客人们磕头,只见徐志摩和张幼仪跪下,站起,站起又跪下,不知磕了多少头,跪了多少次,总之,他俩过了一个多星期,膝盖还是痛,路都没法走。当徐志摩掀起她的盖头时,张幼仪的心开始发抖,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她期待他的目光,可是又害怕迎接他的目光,她只在楼上悄悄地瞅过他一次,幸亏她戴的头冠太重,使她无法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仅仅看到他那尖下巴壳。
在闹新房时,张幼仪牢牢地记住母亲和堂姐的话,不管别人怎么闹、怎么吵,她始终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徐志摩在一旁忙着接待自己的朋友,似乎没有在闹新房的这一伙人中间。
众人大约闹到后半夜才散去。
徐志摩没有进洞房,而是躲到奶奶的屋里睡了一夜。以后,由于大人的督促,徐志摩才在用人的簇拥下,进了新房。他们没有说话。从此,沉默就没有离开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