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看看姐弟两人,心里叹了声,忽然就想到楚去非,楚去非要他走,他不肯走,倒是跟祁凤和继鸾是一样的,幸而祁凤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倒可以拿出来打他的嘴。
楚归随手拿了杯茶,凉凉地喝了口,才放下杯子,就见外头有人略见狼狈地进来,正是林市长带着几个随从,护着林瑶来到。
继鸾轻轻一拍祁凤的肩,祁凤见林瑶到了,便忍了泪倔强地转过头去。
林瑶见状,便敛眉上前,走到继鸾身旁,诚心诚意地行了个礼:“姐姐,谢谢您。”
林瑶自从听了楚归对林市长说祁凤会跟她一块儿走,便乐得什么似的,可是却也知道若不是继鸾从中点拨做主,祁凤怕是绝不会答应的,她心里只有祁凤,早把自己当成他的人,又知道在祁凤心里继鸾最大,她便跟祁凤一般也一心一意地敬重继鸾。
继鸾见她这样,便道:“祁凤有时任性,林小姐多担待。”
林瑶忙道:“姐姐放心,祁凤是极好的人,我半点也不敢挑的。”
祁凤却在旁边一声不吭,双眼红的如兔子,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
林市长冲上来寒暄了几句,便主张要先送他们到码头去,省得人多杂乱,楚归也是这个意思,现如今非常时刻,变数极多,自然是凡事都要往早里赶。
继鸾竭力镇定,却仍有些慌张,忽地想到祁凤的行李没有整理,便冲上楼去替他收拾,进了房门,看着面前这张床,忍不住就泪如雨下。
楼下祁凤见继鸾离开,便甩脱了林瑶的手也冲上去,林市长要说话,却被林瑶制止。
楚归叹了口气,就摇头。
祁凤上楼,未免又跟继鸾抱头痛哭一场。
继鸾只觉得五内俱碎,脑中无数个念头,想要让祁凤留下来算了,却最终都又被压下来。
末了终于替祁凤收拾了一个箱子,无非只是点儿衣裳之类,又把自己攒的银元用布包好,也一并给他塞到里头,这下了楼。
两人到了楼下,继鸾忽然想到柳照眉,一时焦急的很,便道:“三爷,我得去看看柳老板。”
祁凤便道:“姐,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自然是不行的,楚归看看两人,最后跟继鸾说道:“行,那你去吧……我先送他们去码头,记得尽快赶回来就成。”他停了停,又道,“只不过……若是他不乐意,就不用勉强。”
继鸾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便转身看向祁凤,抬手细细地摸摸他的头,脸:“我先去看看柳老板,你好好地听话,知道吗?”
祁凤居然回答不得,眼中的泪一直都没干,继鸾一狠心,转身先出门去了,剩下楚归跟林市长便带着两个小的赶往码头。
远远地就看到码头上人影匆匆,赶往此处的尽数都是衣冠楚楚的男女,多一半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在码头前面士兵持枪戒备,提防闲杂人等靠近。
林市长自有车,几个人便是坐车来的,从家里到码头也不过十分钟时间而已,此刻下车后,林市长的随从提着箱子,便往里走,楚归跟祁凤两个却不约而同回头,却还没有看到继鸾的身影。
守卫的士兵认得楚归,便放了行,一行人来到岸边上,望见海轮停在岸边,足够容纳数百人在其中,林市长巴不得把林瑶赶紧送上船,但到了这会儿,忽然又不舍起来,便碎碎念道:“过去那边,要多留心……洋鬼子不是好相处的,你那洋话也是半吊子,凡事多个心眼。”
林瑶乖乖答应,望着父亲那担忧的脸,一时也不舍起来,便张手抱过去。
父女两个抱在一块儿,泪如雨下。林市长哽咽着又说:“箱子里给你带了两块金子,花旗银行里还给你开了户头,金钱上足够使唤,还有陈祁凤……他要对你不好,你就……。”
林瑶道:“爸爸,我知道,你就放心吧,你也多小心。”
楚归跟祁凤两个一直望着来路,等候继鸾出现,此刻见林家父女如此,楚归便一招手,身后的老九上前,递了个小箱子过来,箱子不大,还带着锁。
楚归手上受伤不便,便对祁凤说:“姐夫没什么别的……给你带一点见面礼,你拿着。”
祁凤狐疑地看着他,楚归道:“让你拿着就拿着,赶紧的,又磨磨蹭蹭。”
祁凤才接过去,忽然手上一沉,差点儿被压得弯腰,赶紧用力撑住。
楚归见状,才露出了笑容:“哈哈。”
祁凤知道他是成心不说,没想到他这个关头还想捉弄自己,一时气愤。楚归却伸手过去,捉住他肩头往这边一拉,俯身道:“小子,就算是去了洋鬼子的地盘,也要记得你是谁,你是陈祁凤,是陈继鸾的弟弟,三爷我的小舅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物!”
祁凤听了这话,一怔之下,没来由的双眼有些发热,楚归又道:“箱子里有点儿金条,还有两把枪,未必用得上,但你拿着防身总是好的。”
祁凤这才明白为什么这箱子看来不大,却为什么这么沉,当下一惊:“三爷……。”
“叫我什么?”楚归皱眉看他。
四目相对,祁凤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就不叫你姐夫了,除非……。”
楚归有些惊讶,祁凤继续说:“除非你真的跟我姐成了亲,等以后我见了你,就一直这么叫。”
楚归才哼了声:“小鬼头。”回头又看一眼继鸾来了没有。
祁凤看着他,忽然说:“三爷……。”
楚归重新看他,祁凤认认真真地说道:“三爷,我是想看你真的跟我姐好的……你要真想当我姐夫,就……护着点自己,也护着我姐,都不许有事。”
楚归望着祁凤,半晌便一挑眉:“三爷是谁?你姐跟着我,妥妥地,你这小鬼趁早把心放回肚子里。”
正说到这里,便听到一声鸣笛,竟是从海轮上传出,接着,有个人摇晃着手铃在岸边跑来跑去,竟是催着尽快上船。
林市长吓了一跳,便替林瑶提了行李要赶上船去,祁凤却道:“不行,我姐还没回来。”
林瑶忙道:“爸爸,再等等。”
几个人心急如焚地等在原地,一直到岸边的人渐渐地都上了船,却还没有继鸾的身影,那随船的海员来催了几次,最后出来个洋鬼子,呜里哇啦地说,林瑶听懂几句,无非仍是在催促,十分不耐烦似的。
幸好汤亩杨同样以洋文应答,两人对答几句,那洋鬼子的怒气暂时遏制,最后生硬地以中文说道:“最后五分钟,不然我也没有办法。”
汤亩杨打发了洋鬼子,便对楚归说道:“这人听说女爵的名字,就没了神气。”
楚归点点头,对祁凤说道:“女爵就是我姑姑……你去了那边就住在她家里,什么也不用客气。”
祁凤心不在焉,就也没多话。
然而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祁凤望着空空的来路,心中一片悲凉,楚归按住他肩头,道:“祁凤,走吧。”
祁凤扭头瞪他,气的浑身发抖:“大不了我不去了!”
楚归望着他笑了笑:“又说小孩儿话,若是因为她你不上船……以后出了事,你是想逼她后悔一辈子?”
祁凤哭道:“可我不能不见我姐一面儿就走!”
楚归单臂将他一抱,低下头在祁凤耳旁轻声说道:“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傻孩子,你放心,三爷答应你,会替你好好地照料你姐,绝不让她有一丝闪失好不好?三爷还等着以后你叫我姐夫呢。”他从来不曾这么和颜悦色地对人说话,说出来却有安抚人心的奇效,楚归说完后便又轻轻地抚了抚祁凤的背,“像个男人一样,擦擦泪。”
祁凤抬起袖子,把面上的泪擦干了,楚归道:“要争气,去吧,不见也好,不然你姐也又会多流些眼泪的。”
祁凤一步三回头地上船了,海轮呜呜地响了两声,缓缓启动,楚归手揣在袖子里,心中有些凉意,却见祁凤跟林瑶两个跑到船的栏杆前,俯身看下来。
楚归抬手一招,回头看看,心中忍不住也有些忧虑,不知继鸾出了何事,居然还没有赶来。
那海轮往前驶出,虽然隔得远,楚归仍能看到祁凤大概是哭了,连林瑶也跟着哭了,两个少年挨在一块儿,相依相偎,正在难受之时,楚归心有所思地一回头,心头一喜,看到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赶来,却被持枪的士兵拦住。
楚归急忙招呼,士兵们才放行,那人极快地跑上前来,双眼却直直地盯着离岸的海轮,自然正是迟来的继鸾。
林瑶惊见,赶紧拉一拉祁凤,祁凤抬头,整个人便跳起来,几乎要跳出栏杆似的,这边继鸾一口气跑到岸边,也不顾水花涌动,望着海轮大声叫道:“祁凤!”
一俯身的瞬间,泪都尽数地没入蔚蓝的海水之中,继鸾几乎站不住脚,正在痛彻心扉的时候,身后有人探手过来,将她拦腰抱住,坚定地拥入怀中。
继鸾靠在楚归怀中,泪眼婆娑地望着那艘船,却见那船越来越远,船上的人影也渐渐模糊,一直到消失,最后连船也变成了一个黑点,平静地隐没在阴阴的天色下有些灰蓝色的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