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常万有断断续续地说:“俺不行了,俺当抗日联军时没被小日本打死,可今天却被牛大赖、马粪包和红卫兵……”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一大滴泪水,他带着疑问含着怨离开了人世。
窗外西北风卷着雪花吹得山林哀号着。
“唉!妈了个巴子。”老队长叹了口气说。
刘结实叹了口气:“唉!张罗后事吧。”
追风回来了,他流着泪开始准备把他爹发送出去,他爹是替他死的,他的心很难受,可是他不敢说什么。
老队长和刘结实帮追风把他父亲的灵堂搭建在了院子里,来的人不多,因为人们不敢参加新富农父亲的葬礼,他们怕自己的阶级混淆,招惹麻烦。
追风跪在他爹的灵堂前磕头烧纸,这时只见一只黄鼠狼尾巴拖地,站在了棺材前面双手合十拜了起来,人们奇怪地看着。马粪包来了,他不是参加葬礼的,他是路过这里,当他看到了这个情景时,笑呵呵地说:“嘿他妈,黄鼠狼你来拜啥?你也和新富农混淆了,找死啊?”说着抄起一根长棍子从后面向黄鼠狼打了过去,毫不准备的黄鼠狼被他打倒在地,四条腿挣扎地蹬着起不来,奄奄一息。此情此景追风像一匹发疯的大老虎似的,向马粪包扑了过去,将马粪包撂倒在地,抡起了拳头打了起来,马粪包虽然力大无穷,可是他不是追风的对手,此时追风把他这些年挨整受的气暴发了出来,马粪包用尽全身力气从追风的身体下面翻了上来,又被追风压了下去,接着两个人站了起来,支起了黄瓜架,马粪抬起腿想去踢追风,只见追风将他的脚抱住举了起来,马粪包倒了下去。
村民们都来看热闹了,老队长站在一边生气地说:“马粪包你也忒狠了,黄皮子招你惹你了?你打死它干啥啊?它是有灵性的东西,人称黄仙,它要是找你的时候,能折腾死你。”
刘结实说:“嗑瓜子嗑出个臭虫,什么仁(人)呢?咋这么损呢。”
追风捡起了马粪包打黄鼠狼的棍子向马粪包打了过去。追风近似咆哮地说:“你这个畜牲,你用犁划子把你妈压死了,你和牛大赖又勾红卫兵把俺爹是你打死的,今天俺就让你给俺爹偿命!”
老队长因为怕追风惹祸,他抓住了追风手中的棍子,刘结实将马粪包抱住,追风又给马粪包的脸上开了几拳,马粪包的鼻子流出了血,他大声喊道:“逼养靠的,新富农打贫下中农了,资产阶级秃孙子打无产阶级了,新富农翻天啦!新富农打伟大领袖的红卫兵了,俺找牛大赖让他收拾你。”
追风咬牙切齿地说“马大棒子,马大黑瞎子,牛大赖是你爹啊!你找他。告诉你杀父之愁俺永远不会忘记的,俺要报愁,老子不怕,脑袋掉了碗大个巴,爱咋咋地。”
“新富农,你等着,你等着。”
马粪包一看再打下去自己就得吃大亏了,拎起了蹬着腿的黄鼠狼就跑。
话说岁月沧桑时光如梭,转眼间到了1967年腊月,追风穿了一件空心棉袄,为了暖和他在腰间扎了一条麻绳,棉裤已经打了很多补丁,有的地方还露着棉花。他扎好腿绑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卷起的烟炮,来到了北山——他父亲常万有的坟前。他边烧纸边对他爹说:“儿子来看您了,要过年了,给您送点钱您在那边也置办些年货好好过个年吧……”叨咕完他又拿起镰刀打算在坟边割些芦苇编一领炕席。离年靠近,虽然日子过得不好但是也要有个过年的样子,老婆菜花虽然和自己划清了界线,但是她也不容易,她为这个家也忙活一年了。儿子今年7岁,女儿5岁了,他们还不太知道俺是新富农,整天挨批挨斗的,俺要让老婆孩子感受到过年的喜庆。
他割了一大捆芦苇,背起来刚要往回走,忽然听到树林里面有清脆的砍柴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这一声声抡起斧子砍倒树木的声音,简直响彻云霄了,他透过树林的空隙看到一个女人在砍柴,这个女人上身穿了一件绿底白色小雪花的棉袄,她为了上身不透风也在腰间扎了一根麻绳,显得胸脯鼓鼓的;下身穿了一条打了补丁的退色套面蓝棉裤,看上去很是单薄。这时女人也听到了沙沙捆绑芦苇的声音,她回了一下头,追风惊讶地喊出了声:“大文,大文,你在砍柴呀!马粪包死了咋地?他咋不砍柴呢?”追风边喊边放下芦苇向大文走去。
“是啊,马粪包嘎叭一下就死了。”大文停下来咬着牙说。
“唉!”追风叹了口气。
且说松水村的北面是一座巍然屹立的三角形大山,山腰上还有几道抗日联军和小鬼子打仗时留下的战壕,它的山上山下都有密密的树林,山麓下的砾树和椴树长得更高更直更密,小兴安岭,寒冷的腊月零下30多度,可是这山角下有北面大山挡着,风吹不过来,汤旺河的西风被密密的树林挡得刮不过来,人们把这样的地方叫‘窝里蜷’意思是不透风。再加上一个割芦苇,一个砍柴都是重体力劳动,因此他们不觉得冷,而且甚至身上还在出汗。追风走了过来,两个人坐在了柴禾堆上。大文说:“你干啥来了?”
“俺先给俺爹上坟再割些苇子。要过年了俺想编领炕席,你怎么来砍柴禾啊?”
俺家一点柴禾也没有了,连障子都烧光了,俺怕冻坏春花和秋月就来这里砍点柴禾。”
“马粪包呢?”
“马粪包拿回去一只黄皮子,把它扒了皮,在俺的手里抢了十几元钱做路费,去到佳木斯把皮子卖了90元钱,又用这90元钱在大街上买了骗子卖的一块毛料,其实是一块毛青,今天去亮河镇被服社做衣服去了。要过年了,家家都杀年猪,这些天到各家各户喝酒吃肉呢。”
“唉!一家人两种生活,一个享福,一个遭罪,一个在家酒肉穿肠过;一个吃素山里捡柴禾。唉!”
“俺辛辛苦苦的喂了一头猪,前几天把猪杀了,马粪包请了很多人来到家里吃猪肉,半个猪都吃没了,剩下那半个卖了,还马粪包欠合作社的烟酒钱了。”
“闹个好人缘。”
“马粪包是这样想的,等这些人家杀猪时他好一家一家地去吃,这样一来,这个冬天他天天有酒有肉,苦了俺和春花秋月了,谁说马粪包虎了巴叽得儿呵的,俺看他在吃上比谁都奸!”
“得为老婆孩子着想啊!他不怕这样你也不为他着想了吗?”
“他今天活着明天嘎叭一下就死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没酒再惦兑,呵呵。”“
“虎不吃子,牛有舔犊之情,老母鸡和老母狗都护着它的崽子,他鸡犬不如啊,嘿!林子大鸟儿多,什么鸟儿都有,山大野兽多啥兽都有啊。”
“这百里千里万里挑一的人让俺贪上了,俺到法院提出离婚,马粪包不同意,法院不予受理。”大文说着看见那座新坟上飞起一群乌鸦说:“这是你父亲的坟吧?”
“是啊,俺‘犯错误殃及到俺爹俺爹是为俺死的。”
“说是呢,现在的形势虽然打倒一切砸烂一切破旧立新,但是有一样旧的东西没有破,就是封建社会一人犯法殊连九族,而且越演越烈,父母是反革命,子女就是反革命后代黑五类,一人‘犯法’全家老少都遭殃!
“不早了,俺惦记着春花和秋月俺要回家了,你帮俺把柴禾装到爬犁上绑好吧。”
“俺把苇子放在你的爬犁上,你坐在苇子上俺先拉着你等快进村时,你就下来自己拉,俺扛着苇子回家。”
“这咋像做贼呢?”大文笑着上了爬犁,她笑得几乎忘记了一切烦恼和忧伤。
“俺有这贼心没那贼胆啊,等俺有了出头之日俺就能大大方方的帮助你,就不用牵肠挂肚了。”
“俺是你什么人啊?你牵啥肠挂啥肚啊,等你有了出头之日,你爱牵谁肠子就牵谁肠子,爱挂谁肚子就挂谁肚子吧,呵呵。”
“难道你没牵俺肠,挂俺肚?那你咋偷偷地给俺送煎饼,还偷偷地给俺报信怕红卫兵打死俺呢?哈哈。”
“呵呵,那是怕你死了,可惜了的。”
这时老队长拉着一手推车柴禾从山上下来了,老队长只顾看追风和大文说笑,忘记了刹闸,只见车子横冲直撞地从老队长的身上压了过来,撞到一棵大树上翻了。刹时不见了老队长的人影。这可吓坏了追风和大文,他们急忙跑过去。老队长从车子底下爬了出来,他看见追风和大文站在他的面前,他微微地笑了笑,拿着手里的烟袋若无其事地抽了一口。大文惊讶地说:“哎呀妈呀,你都撸到车子底下了,你的烟袋咋还在你的手上啊!火还没灭呢!”
老队长又抽了一口烟,吧嗒吧嗒嘴,吐出一缕白烟骂了一句:“妈了个巴子光顾看你们俩了,车子翻了。”
“走神了!”大文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追风和老队长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们的笑声在林海雪原中回旋,他们的笑声震憾着小兴安岭那高高的连绵起伏的层层山峦,山峦又做了回声。
这就是山里人——劳动的乐趣。
且说大文回到家里,一进门看到马粪包在家里把脸上用唾液粘了一张16开的白纸,中间有三个洞,上边两个洞是两只眼睛,下面的一个洞是嘴巴,站在地上向炕上的两个女儿前倾着身子,舞动着两只手,嘴里发出嚎嚎可怕的声音,正在吓唬自己的女儿5岁的春花和3岁的秋月呢,孩子吓得越往后退,他就越逼近,春花和秋月姐俩就越往后退,她们一直退到炕角之后再没有退路了,她们俩搂在一起哇哇地哭了起来,马粪包一看两个女儿哭了,就去厨房拿了两个带泥土和鸡屎的鸡蛋往两个女儿嘴里塞,两个女儿叼着带泥土和鸡屎的鸡蛋哭不出声了,这鸡蛋是大文养的冬天下蛋的洋鸡。
且说这时马粪包站在地上,边哈哈乐,边两只手随着身体抖落着蹦了起来,连大文进门都没感觉到,大文一把将马粪包脸上的纸拽了下来,上炕把春花和秋月嘴里的鸡蛋拿了出来,开始骂上了:“你祸害孩子干啥?你咋不嘎叭一下死了呢?你的心咋这么狠啊?虎都不吃子,牛还有舔犊之情,你连畜牲都不如。等开春打第一声春雷就霹死你,你上山打猎让黑瞎子把你舔了,老虎把你麻登(吃)了,要不你让火车压死得了,总之你快点死了吧,不然俺和孩子就活不了啦!”
马粪包正在捉弄孩子的兴头上却被大文骂个狗血喷头,他恼羞成怒将大文从炕上扯了下来连扇了两个大的耳雷子,春花和秋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马粪包飞起降龙十八掌将春花和秋月从炕上打到了北墙上,两个女儿的脑袋瓜子晃铛晃铛磕到了墙上,大文忍着疼痛,上来想和马粪包又绝一死战,马粪包抓住大文的头发像捏一只小鸡似的将大文摁倒在地上,又像武松打虎似的抡起拳头在大文的身上乱打了起来,这时春花和秋月从寒风中把邻居刘结实叫了来,刘结实将马粪包拉开说了马粪包几句就回家了,因为他家天天这么打,刘结实拉架都拉烦了。刘结实走后,马粪包在地上又用两只手随着身体上下蹦跳的节奏抖落了几下,家庭大战常胜将军,乐呵呵地出去寻磨看看是不是有谁家杀猪了,好混顿酒肉。
且说大文为挨打的事几次哭着找派出所,把身上的伤痕给派出所人员看,可是派出所并不管这事,派出所有关人员说:“回去吧,你这是家庭内部事务,你挨打是一般小事我们不予过问,不予干预,你这娘们别影响我们办公。”
每次都把大文从办公室撵出来,大文不走就站在走廊哭,公安人员都知道大文是来告状的,但是无人同情还表现出鄙视厌烦的样子。
大文又找到法院离婚,因为马粪包不同意,法院对于大文因不堪忍受家庭暴力请求离婚的诉讼,一味调解和好,不判决离婚,从而施暴者马粪包更加肆无忌惮地实施暴力行为了。
话说到了腊月23,人们过完小年吃完饺子,就开始忙活过大年了,家家户户都要上山砍一棵10几米高标标流直的落叶松做灯笼杆,还要拉磨包粘豆包,用水桶或者用喂得螺做各式各样的冰灯。这种冰灯是用水桶或者旁的器皿装满水放到院子里冻上,当还没有冻透之时,就拿到屋里把水倒出去,这时再把水桶或者其它器皿拿下来,这一层冰就成了水桶或者其它器皿的样子,然后把它放到院子里,到了晚上在里面放上煤油灯或者蜡烛点燃,这种简易的冰灯晶莹剔透既好看又经济,还把院子照得通亮通亮的。人们还要给给孩子们买新衣服,给男孩子买鞭炮和烟花;给女孩买红头绳和一朵戴在头上的小花。家家户户都要换一顶新炕席,有的人家自己编炕席,也有买的。
现在过年提倡破除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树立四新——新思想、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所以没有卖对联的,人们就找人写一副对联贴到门上。虽然破旧立新,但是林海深处还是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大文也开始张罗忙活泡粘米包豆包,给孩子买头绫子、做新衣服。马粪包一看说:“臭晚劁子,(大文被计划生育队给强行做了解扎手术。)绝户娘们你瞎忙活啥?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不知道啊,人家都有儿子,你生这两个丫头让俺绝户。告诉你院子里不许挂灯笼,绝户门上也不许贴对联,你要贴上对联俺也给你撕下来。”
大文说:“那也得买一顶炕席呀,人家追风都编炕席了,咱家这炕席都让两个孩子拆得到处都是洞,俺补都补不过来了。”
“你这臭晚劁子就看追风好是吗?欠捎是不?再敢和俺提追风俺捎你!”
大文在箱子底下摸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布包拿出10元钱说:“这是俺前天卖了3只鸡的10元钱,你拿着买一顶炕席吧!一顶炕席9元钱,车票来回4角,烧饼6分钱一个,豆腐脑5分钱一碗,除了来回车票还够你吃顿饭。你拿上这10元钱去亮河镇买一顶炕席吧!现在7点多,8点有一趟火车,咱家离车站也不远,你现在就走吧!”
“嘿他妈,臭晚劁子你还有小份子,俺把这屋都翻了好几遍了也没找到钱,这10元钱俺咋不知道在那搁着呢?”
“是啊,你要知道早买烟卷、老白干了和罐头了。”
马粪包一把把钱抢了过来说:“好吧,俺去给你买炕席。”
他心想钱到了俺的手上就由不得你臭娘们啦,他乐门门似的说:“没说的,走喽!”
欲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