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房门外便响起一串沉闷的敲门声,“懒货们都起床了,别磨磨蹭蹭的,吃完早饭准备上路!”
韩林睡得很浅,在旁边响起敲门声时便已经起床,收拾好行囊,背上木匣,抽了把椅子靠窗坐着,怀里抱着那把青龙帮昨日配发的马刀。
落魄剑士揭开被子爬起来,睡眼惺忪,挪步到桌旁,打了个哈欠,倒了杯冷茶漱口,仰头,咕噜咕噜,将漱口水一口吞下,揉着肚子,见韩林斜倚在窗口发呆,问道:“小哥儿,有吃的么?”
韩林摇摇头,调侃道:“修行之人不是都五谷不进的么?”
落魄剑士听到修行两字,立马来了精神,收拾好大布囊,背上那柄残破的桃木剑,嬉皮笑脸道:“这不还没走上正途嘛,本世子连凝识都没摸到门槛,就别说什么五谷六谷的了,再说了,即使修到那陆地神仙境,就真的不食人间烟火不打屁撒尿拉屎了?憋也得憋死,这年头也没谁真的见过什么陆地神仙,就是听都没听过,那武当山牛气哄哄的,八百年也就出了个齐祖,莲花峰那尊齐祖飞升象本世子也是见过的,照样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一张嘴巴,模样是比本世子帅气了点儿,也没见三头六臂,想起来肯定也是要吃饭喝酒的,你说对不?”
韩林挪了挪屁股,觉得这姿势不舒服,干脆转过椅子,面对椅背,张开双腿骑在椅子上,马刀横在椅子顶端,搁上下巴,绕有兴趣的说道:“齐祖修道三百年,得道飞升,这个谁都知道,可的确没有典故记录他的饮食起居,照你的说法,哪怕修成那陆地神仙境也同常人无异,那为何还叫陆地神仙?”
落魄剑士疑惑的看着韩林,摸了摸他额头,奇怪道:“没有发烧啊,怎么说胡话了?齐祖肯定要吃饭喝酒,想来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饭量酒量了,本世子去武当山烧香那会儿,正在齐祖飞升像前瞻仰仙人风采呢,就有一个小道士跑到我跟前,悄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铜酒杯,神秘兮兮对我说那破铜杯子是齐祖用飞升前用过的,只要用它来盛酒水,怎么喝都喝不醉,齐祖当年就是靠这杯子喝赢了蛮族来的魔头,这杯子本来供奉在大殿祭堂,被他偷了出来,急于脱手,跟本世子要了八十八两银子。”
“你买了?”韩林问道。
“球!”落魄剑士唾沫星子差点喷在韩林脸上,“这种事儿也信?齐祖什么样的人物?喝酒还用的着酒杯?定然都是一坛子一坛子的喝,要是恰好碰上牙痛舌头长疮,用鼻子喝都成,两大鼻孔一吸,一坛子酒就没了,多霸气!”
“别光顾着说酒了,本世子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落魄剑士扶着肚子道,“要不出去买些吃食?”
两人出了客栈,到邻街一个面摊买了两个烙饼,落魄剑士很豪爽的抢着掏腰包,结果翻遍了全身五六个袋子,只扣出三文钱,让面摊的小老头儿眯起斜眼好生鄙视了一番,落魄剑士并没有分毫羞愧,潇洒的甩了甩额前几撮凌乱刘海,让韩林付账,还大言不惭的说等以后发达了天天请吃烙饼。
落魄剑士又到一旁的菜铺花一文钱买了两只大葱,剥掉皮,剩下白嫩新鲜的葱心,递给韩林一只,见韩林摇头,又收回来,咬一口大葱,咬一口烙饼,嘎蹦脆。
“这烙饼还是要北燕的才好吃,那里的小麦像绿豆子那么大,沉甸甸一大把,能把那小指粗的麦杆压弯咯,”落魄剑士嘴里拌着大葱和烙饼,鼓起腮帮子道,“一眼望去,娘亲呐,一片片的麦子跟咱东海一样望不到尽头,而且北燕那边风大,一有风过,麦穗潮水般一浪一浪打过去,四周都是哗哗的响声,像是几百号汉子站成一排齐刷刷向河里撒尿一般。那些小麦做的烙饼,就四个字,香甜劲道!”
韩林可有可无的应答这落魄剑士的喋喋不休,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话,除了长得俊俏了点外,他就是一个存在感很弱的人,放在人群中眨眼间便找不到踪影,能有人在耳边唠嗑其实很好,那年从北边草原翻山南下时,埋头赶路,一个人一个月没说一句话,很多时候都在幻想着有一个人在耳旁对自己唠叨,哪怕是骂上一句也好,可举目四望,只有白的耀眼的冰雪和光秃秃的山岩。
说话间,两人手中的烙饼已吃了一半,到了客栈门口,青龙帮众人已经在收拾行李辎重,客栈前面排了五辆马车,还有五十多匹高头大马,两马并排,从街头到街尾,颇为壮观,四下有看热闹的围在周围,指指点点,眼中有羡慕嫉妒也有惊诧。
落魄剑士在客栈石狮子旁蹲下,韩林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蹲在一旁,两人和石狮子蹲在一排,咬着大葱烙饼,分外悠闲。可在他人看来,的确是十足的土鳖模样,没来由的就想起端着缺碗蹲在村口老树下的憨傻土包子,进出客栈的帮众都露出鄙夷的目光,甚至一个腰悬环首大刀的壮汉当面呸了一口,道:土鳖!
落魄剑士瞧着那壮汉的熊瞎子一样身板,忍住了上前揍人的冲动,等壮汉转过身走远之后,高高竖起一只中指,努嘴噼里啪啦骂着,如倒豆子般,说累了就埋头继续对付大葱和烙饼。
肖冲腰间挎着马刀背着一只黄杨木弓慢悠悠的走来,看见蹲坐在客栈门口的两人,上前,蹲在韩林身旁,不过背上背着木弓,很是不便,于是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韩林吞下最后一块烙饼,问道:“收拾好了?”
“光杆子一个,本就没什么家当,就一间破房子,也没有卖,只是想着将来回来也有个落脚的地方。”肖冲扭过头去,正看见那落魄剑士对自己诡异的嘿嘿笑着,像是见着水灵娘们儿一般。肖冲眼皮莫名其妙跳了跳,身上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极不自然的回过去一个纠结笑容。
落魄剑士有了杆子便往上爬,三两下解决掉手里的大葱和烙饼,两步走到肖冲身旁,也学着肖冲的样子坐下,“今儿个天气真好啊!肖哥你也送镖?”
明知故问的一句话。
肖冲没有理会这落魄剑士,只是看着队伍中间那辆华贵马车愣愣出神。
行走江湖一个很重要的生存技能便是消息灵通,落魄剑士来清风镇已经有四五天,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无赖性子,打听到不少消息,其中就有肖冲的几个小故事,大多是走镖杀人和一些八卦段子,旁推侧敲得出一个结论,这绰号肖大腿的爷们儿小有实力,也是个狠角色,能和他拉好关系,在路上也多一个照应。落魄剑士见肖冲不搭理自己,也不气馁,牛逼一点的人都有架子嘛,往肖冲旁边挪了挪屁股,贴上去道:“像肖哥这般英雄好汉,要是放在军中,再怎么也该是个百夫长了,和我们这些个马刀都挥不动几下的小兵小将蹲在一起要掉身价的,肖哥能坐这里,是给我们面子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肖冲最不喜的就是嘴上抹油的角儿,拍了拍腰间的马刀,斜眼瞥过来,目光阴沉,看的落魄剑士心里发毛。
正在这时,客栈里走出一个华服老者,领着一个女子向队伍正中央的马车走去,那女子面容清秀,不施粉黛,却隐约有一股傲气,她身段婀娜,前凸后翘,素白长裙,腰系一根粉红牡丹腰带,惹来不少收拾行李的青龙帮帮众侧目。
两人走到马车前,老者轻叩车门,然后侧身而立。车门被一只青葱玉手轻轻推开,探出一个面戴白色绸巾女子,看不清容貌。
老者对车上女子附耳说了两句。
那系着牡丹腰带的女子右手搭左手,叠在腰间,垂首弯腰,对马车上的女子行了一福礼。
脸被面巾遮住的女子愣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算是回答,回到了马车里,关上车门。
老者对牡丹腰带女子笑了笑,转身两步攀上马车,在驾驶座上坐下。
牡丹腰带女子对着老者微微弯腰一礼,折身小步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上车时因为姿势的缘故,贴身长裙勾露出一抹让人惊艳的弧度,这迤逦风景让旁边几名青龙帮汉子喉结微动,直咽口水。
“啧啧,这妞正啊!”落魄剑士bia了bia嘴,自言自语轻佻道:“对女人,十五岁的男孩看脸,二十五岁的男人看胸,三四十五岁的汉子看臀,这妞儿能把十岁到五十岁的男人给通吃了,这清风镇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红颜祸水?还能好端端的上马车?”
韩林默默计算着那牡丹腰带女子每一步的间隔距离,咧嘴一笑。肖冲回想着马车上女子腰间偶露一瞥的暗青色玉佩,神色凝重。两人都没有理会一旁神神叨叨自我陶醉的落魄剑士。
青龙帮众人收拾好行李辎重,一大队人马出发,两马并驱,缓缓驶过街道。出人意料的是肖冲居然分到一匹马,牵马过来的青龙帮汉子对着肖冲微笑,将牵马的缰绳递到肖冲手中,插科打诨闲聊了两句,最后才抱拳离开。
青龙帮帮众不多,帮主马赫向来推崇兵不在多而在精的原则,这些年各个帮派为了发展自己广招帮众,总共就五六十人的青龙帮显得鹤立鸡群,可帮里的要么是以一当十的好手,要么就有在某个领域拔尖的技能,放在一般小门小派,都得当爷供起来。能成为青龙帮成员,并且待的久的,无一不是有真本事的,各个心眼极高,对清风镇临时聘来的五十人不理不睬,少有好脸色,更别说能客套寒暄。聘来的五十人,只有六人分到了坐骑,这让落魄剑士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肖大腿果然不是一般角色啊,暗自得意的落魄剑士赶紧扭身上前帮着肖冲提刀牵马套近乎。
六十骑分为两拨护在队伍首尾,中间是五辆马车,马车被十五个沉默护卫环卫着,马车后跟着刚聘来的新人,队伍浩浩荡荡出了清风镇,向镇外的官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