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水雾中，身穿中衣的女子极为年轻，脸蛋上有奸计得逞的得意。
苏城走到窗前，说：“死如秋叶，俗话说门向一边开，生意八方来，你明明知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信誉二字，却在这里黑白颠倒，混淆视听。苏某坐得端行得正，自然不怕你污言秽语。”
“呵呵，是么？”死如秋叶漫不经心地笑说，“苏老板真会说笑，虽说你自认为坐得端行得正，但就是不知道你手下的跑堂的也这么令人信任？俗话说的好啊，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世上最难堵得就是人的嘴，有些人闲来无事，就喜欢磕牙碎嘴，越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的事，他就越喜欢到处传播。想来客似云来在京城开了几十年，生意红火，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
死如秋叶拍了拍方糖的脸蛋，气得他咬牙切齿。
苏城沉思片刻，笑说：“死如秋叶，你有何难处，尽管开口就是，苏某若能帮得上忙，必不会推迟，若你对客似云来的服务有何不满，苏某立刻改善，你我也算老朋友了，这几天的宿食费我全给你免了，你就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吧！”
方糖急道：“老大，她明明是……”
死如秋叶怒斥：“闭嘴，你是不是真想和姑奶奶去衙门？”
方糖狠狠瞪她一眼，摆脱她的钳制，爬出温泉。
杨离情觉得苏城这生意做得甚是亏本，忍不住道：“那女人是故意拉方糖下去，想要讹诈你，你就乖乖让她讹诈？”
苏城问道：“你可知道死如秋叶是什么身份？”
杨离情摇头。
“她是豫南秋家第十七代掌门人，豫南秋家以盗宝之技立足江湖上百年屹立不倒，绝非泛泛之辈。秋叶虽然年轻，却是豫南秋家新一代弟子中难遇的奇才，她十三岁出道，盗墓不下百余起，无一次空手而归。秋叶行踪隐秘，做事低调，因此盗墓者便给了她一个‘死如秋叶’的绰号，就宛如秋天落入墓地的黄叶，悄无声息，难觅踪迹，但等到别人发现时，她已经盗出亡者陵墓陪葬品，得手离去。”苏城摇头叹息：“死如秋叶虽是女子，却连死人的东西都敢碰，又岂在乎坑蒙拐骗这些小伎俩。”
杨离情不禁想起跟随黑衣人在东城皇陵遇见的暗鬼，难道就是这娇滴滴的大姑娘？
恋云沉思道：“我们谈的事情她会不会听到泄露出去？”
苏城含笑说：“传说姐姐放心，这一点我早已经想过，所以在房间熏香加了忘颜草，相必传说姐姐也知道，忘颜草虽然香馨沁脾，十丈可闻，但这种香草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闻香者只要离开忘颜草的时间超过一刻钟，就会将闻香时发生的一切忘记，除非有赤朱豆解毒，否则终身难以记起。”
杨离情听得惊奇，说道：“如此说来，一刻钟后死如秋叶就会将你的承诺忘记？”
苏城笑说：“不错。”
“你真奸诈，”杨离情笑道，“怪不得答应得如此爽快。”
苏城道：“我是生意人，不喜欢做亏本生意，也不会让自己做亏本生意。”
恋云望向潜龙居士，问道：“居士会否考量好，助恋云一臂之力？”
潜龙居士沉默不语。
杨离情见他不答，转头对恋云说：“我愿意去。”
恋云诧异地望向杨离情：“你……”
潜龙居士冷哼：“就凭你，恐怕未进南金国都城，就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杨离情不咸不淡地说：“总比人惺惺作态，贪生怕死的好。”
潜龙居士一张脸张得通红，怒斥：“你……”
“我……我怎地？”杨离情学着潜龙居士的口气，嬉皮笑脸地说，“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想不到居士这么爽快承认，有意思，有意思，原来所谓的大侠居士，全是贪生怕死宵小之辈。”
潜龙居士冷哼一声，说道：“在下成名数十载，江湖第一剑术师岂是浪得虚名，哪容得你这个市井无赖欺负，传说姐姐，今天在下应邀而来，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恋云忙道：“请居士息怒，这位兄弟年少无知，居士莫与他一般计较。”
杨离情冷笑：“怎么？说不过我，就强迫个女人家来给你打圆场，听说你是江湖第一剑术师？我看来应该叫江湖********师还差不多，既然你自诩剑术不凡，那我们要不要比一场，看看谁的剑更厉害？”
潜龙居士成名数十载，哪受得人如此奚落，怒火中烧，从袖中抽出一柄剑，剑身晶莹剔透，恍若白霞，只有手指般宽窄，说：“这柄剑名叫梦，长四尺，宽半寸，你的剑呢？”
“你等等，”杨离情走到窗前，冲在狂人部落内教浪涛练架势的久木大喊：“久木，久木，把我昨天弄到那剑扔上来。”
久木不知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应了一声，走进杨离情房中，将玄铁剑拿出，到窗下对杨离情说：“你离远点，要是扔不准，砸到人我可不负责。”
杨离情点了点头说：“扔准点。”
话未说完，一条黑剑猛地飚了上来，杨离情忙抱着头蹲在窗下，嚓的一声，他身后传来哧棱棱一阵声音，玄铁剑整个穿进了雅间的梁柱内，杨离情不想久木力道如此之大，眉头微蹙，走到梁下，握住剑柄，手中还未用力，忽然咔咔数声，整个梁柱从中折断，猛地砸下。
杨离情大吃一惊，慌忙跳开。
恋云苏城亦是愕然，潜龙居士吃惊地盯着杨离情手中的剑，眼中精光闪烁：“好剑。”
“这是，”恋云震惊地喃喃。“这是雪剑！”
杨离情奇怪地问道：“什么？”
恋云望着杨离情手中的剑，似喜似悲地说：“这真是太虚王朝第一剑雪剑，八百年随太祖陪葬，传说为战神行蹇所铸造的那柄神剑？”
苏城双眼微眯，问道：“阿狗，你是怎么得到的这把剑？”
杨离情见几人神色凝重，不禁玩心大起，胡侃道：“前两天我做梦，梦见一个身穿黄袍高大威武的人让我去皇陵，我就去了，到了以后就看到一个鬼从地上爬出来，他说要我把这柄剑带到帝都，去告诉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腐朽贪婪的人不要忘记当年太祖是如何英勇作战，打下太虚王朝八百年基业，我觉得这玩意太过玄乎，所以就把这把剑放在家里，没敢拿出来。”
他话音刚落，潜龙居士剑尖指天，跪了下去，说：“太祖不但是我太虚王朝开国皇帝，还是我剑术师一脉创教祖师，祖师显灵了啊！”
杨离情没想到一个谎言哄得潜龙居士下跪，直呼祖先显灵，心中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恋云说：“有雪剑在手，我们就多了一分把握，上天果然垂帘我太虚王朝终不该此灭国。”
潜龙居士从地上站起，对杨离情道：“既然兄弟如此有信心答应我，那么我们就剑下决断吧。”
杨离情笑嘻嘻地说：“好呀！”
帝都东郊，十里云杉苍郁碧翠，白雪皑皑，人迹罕至。
潜龙居士手握长剑，说道：“既然我们要比剑，我有个不情之请？”
杨离情笑说：“知道是不情之请你还说。”
潜龙居士不顾他口中讥讽，冷冷道：“不管是不是不情之请我都要说。”
杨离情不耐道：“要说就快说，这么啰嗦，我可不想变熏鱼。”
潜龙居士说：“剑术师比剑一向有个规矩。”
杨离情问：“什么规矩？”
潜龙居士说：“彩头。”
杨离情听出了点门道，问：“什么彩头？”
潜龙居士说：“这柄梦虽不可与太祖当年佩剑相比，却是在下耗费十年光阴所寻，天下之剑少有望其项背者，若我输了，梦就归你所有，若是你败了，那么你就要双手向老夫奉上你手中的雪。”
原来，他竟是打雪的主意！杨离情心中暗恼，道：“可以。但如果我们打成了平手呢？”
潜龙居士说：“没有和局，比剑都会有个输赢。”
杨离情一滞，心中怒火蹭蹭蹭向上串起，他忽然想起年少初读《中庸》时，问温凉玉少：“什么是中庸之道？”
温凉玉少说：“所谓中庸之道就是打不还手、骂不还手，受得胯下之辱，饮得黄秽之物，致使阴阳调和，混元乾坤，天下太平。”
当时杨离情听得怔愣，呐呐问道：“我怎么听得这像是窝囊废之道？”
温凉玉少说道：“是吗？韩信受得胯下之辱，始成大业，越王勾践在吴为奴，甘为吴王夫差口尝污秽，取得夫差信任，因而卧薪尝胆复国。”
杨离情道：“世人永远推崇强者，抵制败者，谁知道那是真是假？”
温凉玉少哈哈笑道：“古人曰：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忍难成事……你又怎知这不是一种磨练？”
杨离情听他说教，顿时头大如斗，逃也似的离开。后来，景蓝讲解中庸，他才知道，所谓中庸之道即“为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万物如此，剑术亦不能脱其道！
杨离情怒极反笑：“放屁，当年太祖曾言世间万物相争，最大的和局就是天道自然，太平和合，即为儒家中庸之道！枉你尊太祖为剑术师一脉创教祖师，连这个都不知道。江湖尊崇的第一剑术师，不过是东施效颦、滥竽充数的无知匹夫。”
潜龙居士双眼如钩，紧紧盯着杨离情。
冷风呼啸，阴霾的空中飘下小雪，覆盖在往日没有化掉的旧雪上，洁白晶莹。
潜龙居士巍然不动，似与落雪融为一体，梦剑身上落下一层薄雪。
杨离情年少学武时，景蓝曾说过：“天下武功归其本源，一脉相通，高手比武时比的就是定力，敌不动我不动，以静制动。”当时，杨离情觉得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简直是要命的事，和景蓝商量了说：“老和尚坐禅也需要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解决三急，才能长命百岁，你让我和人家打架时，他不动我就不能动，万我一尿急，还没和对手开打就憋死了，那脸不就丢大了。”
景蓝早就知道杨离情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性格，道：“古人行军有战术，始有兵书传世，比武也是如此，天下万物莫若‘静、动’，静动二字看似不变，其实变化无端，内藏玄机，然而，不管是静是动，你所做的只不过是不能让对手寻得你的破绽，占据上风。”
杨离情当时并不明白景蓝所讲何意，后来挑战黑龙帮老大，先发出招，被黑龙帮老大三招之内打得重伤不起，忽然明白，一个人不论武功本身优劣，其有：心志、经验、战术运用、应变能力……后发出招，虽然不能抢得先机，却可在敌人率先出手刹那找寻破绽，以制敌手。战术运用，随人而定，并非一味执着“静、动”。
潜龙居士身似雕塑，与落雪融为一体。
“哎，这大冷天的多不容易，这冰天雪地里连口热茶都没的喝，咱虽求不得古人雅致，却何不效仿先贤，碧螺新赔茶，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喝过再开打？”杨离情等得心中不耐，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我看这天也黑了，要不咱各自拎着剑回家睡觉，三更半夜的，虽然在荒郊野外，但万一有人不小心误闯云杉林，月黑风高，错手伤到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玄铁剑落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杨离情手下微动，抖干净剑身上，潜龙居士目光一敛，梦身上的雪花宛若绽放的烟花，四下彭炸开。
雪不知为何忽然大了起来，如飘絮飞扬，灵动晶莹，半空飘动的雪花随着潜龙居士所过之处顿时搅动起来、时而凝聚，时而蓬散，幻化成一柄柄锋利的冰剑，利剑划过时空，瞬间释放出凌厉的力量。
杨离情忽然感觉有手中的玄铁剑有千金般沉重，他敛聚的剑气一瞬间消融，无数利剑迎面压迫而来，强大而犀利，他无法闪躲，也无法逃避，仿佛最尖锐细小的利剑刺入心中，无数鲜血汹涌而出。
杨离情做出反应时，无数利剑已经钉在身体上，他暗自心惊，参悟对敌的战术、所学招数，在这一刻，一招也无法运用。
天地苍茫一片，四周剑气汹涌。
杨离情如坠冰窖。
忽然，他眼前身后黑影一闪，杨离情身体一震，顿时吐出一口气来，玄铁剑平平刺了出去，巨大的气浪冲破涟漪，漫天雪花，纷纷坠落。玄铁剑抵在潜龙居士咽喉，他诧异地望向杨离情：“不可能，你怎么能逃过这招‘断桥残雪’。”
“怎么，你不服？”杨离情冷笑。
潜龙居士面色苍白如雪，他双眼紧紧盯着杨离情，片刻后，梦剑在半空划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插在杨离情脚前，潜龙居士猛的扭头远去了。
杨离情看他远去，笑道：“不就是一把剑，居士何必如此气愤，下次赢回去就是了。”
潜龙居士越走越快，转眼消失在云杉林中。
苏城擦了擦额头汗说：“好险好险，阿狗，刚才吓死我了，看你被潜龙居士剑气所逼，毫无还手之力，我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杨离情叹道：“潜龙居士既然能成为太虚王朝第一剑术师，也并非浪得虚名，徒有其表。”
“潜龙居士少年从师碧湖仙子，碧湖仙子武功以清灵幻变著称，其中她最得意成名武功‘浣城决’，乃用洛湖十大名景命名，潜龙居士刚刚所用‘断桥残雪’，借助落雪之势，可谓占居天时地利人和，你却能一招破解，其修为江湖之上敌手者屈指可数。”恋云向杨离情敛身一礼，“恋云诚求公子一同完成大业。”
杨离情摇了摇头，说：“其实刚才还要多谢老苏，要不是你刚才出手助我一臂之力，我早已经不知道被潜龙居士劈成几半了。”
苏城诧异：“我？”
杨离情点头。
苏城蹙眉：“刚才我并未出手助你。”
杨离情心中疑惑：“刚刚出手帮我的人不是你？”
“不是。”苏城摇头。
“既然不是你，那是谁？”
恋云暗自心惊，说道：“何人修为居然能高到如此程度，在你我眼前出手相助杨公子而不被发现？”
“既然不知道是谁相助，与其想得头痛不如不想，”杨离情洒然一笑，扬声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若他日兄台有需要，到狂人部落报上名号，在下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的声音在丛林里四散开来，循环反复，盏茶功夫，才渐渐消失。
杨离情从地上拔起来潜龙居士留下的剑，敲了敲，问苏城：“这把剑能值多少钱？”
苏城笑眯眯地说：“潜龙居士的佩剑梦乃是用金刚石打造而成，金刚石坚硬无比，而且数量稀少，能找到这么一块铸造成剑，若无机缘，绝非可能，这柄剑可称为无价之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