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天玄已经转过头来看着这对父子,当他把目光看向霍连时,霍连浑身突然一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因为霍连身在父亲身后的关系,霍年并不清楚这一细节。
霍年虽说自认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此时也显得颇有骨气,他右手握上插在身上的长剑,猛地一下从身上拔了出来,顿时血流如注。
霍年拿着带血长剑指着天玄,正声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天玄侧身对着霍年,淡淡道,“我没什么目的,但是将心思动到鬼域的人身上,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更何况,要你死的人并不是我啊。”
天玄说完,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老牛的肩,老牛顿时气息一沉,一股魂力自他的身上散出,笼罩在霍年周身,只是一瞬间,霍年已经当场气绝。拖泥带水,实在不是天玄的风格。
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霍连的心也随着咯噔一下,自己的父亲是真的去了。
侍卫老曹见霍家老爷已经身亡,顿时怒了起来,腰间长刀拔起,怒骂道:“小子死来!”
老曹正要冲向两人,却是先被身边的一人拉住,此时刘奉卿强拉着老曹的手,依旧招牌式地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老刘你!”老曹想挣脱开,却发觉这老刘力道蛮大,是摆明了不让他上前,他只好询问性地看向霍连少爷。老爷去世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一切就该听少爷的。
不过此时让他疑惑的是,霍连并没有对自己有所表示,反倒是颤抖着声音对天玄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亲自动手?”
天玄淡淡道:“你要除恶,除掉自己为恶多年的父亲,我帮你。但这大义灭亲的名头,我又怎么能跟你抢呢?”
天玄此话一出,老曹突然一惊,看向自家少爷,再看向拉着自己的笑面老刘,两人都没有做过多的解释。老曹顿时浑身仿佛抽空了力气,呆在原地不知究竟该做些什么,这是自己今天第二次这样了。
霍连并不理会老曹怎么想这件事的细节,依旧颤抖着声音道:“你真残忍!”
“残忍?”天玄瞥眼看了看此时的霍连,“你想杀掉自己的父亲,却不希望脏了自己的手,这样就显得不残忍吗?少儿郎都是用大把的时间来彷徨,然后再用几个瞬间来成长。真可惜,成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你犹疑。”
霍连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希望,对方也不过是顺应了自己的心意而为,不再多说什么,向前抱起自己父亲的尸身,转身向着酒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你走吧。”
天玄本就不打算久留,但闻得对方下逐客令却有些桀骜起来,轻笑了一声道:“或许我该恭喜你,因为你刚继承了霍家偌大的基业,但同时我也不应该恭喜你,因为你刚丧父!”
霍连闻得这番话又是一阵颤栗。这样的话语,对此时的自己是何等的讽刺,但这真的重要吗?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了。既然自己踏出了这第一步,与天玄相遇并开始策划这出男扮女装上牛头山的戏码,一切就容不得自己后悔了。
霍连微微站定:“重整霍家上下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会去找你。”
“一个月。”说完这三个字,天玄向老牛示意了一下,老牛便亲自打开霍家大门,随着天玄一同走了出去。
就在天玄和霍连都已经离开后不久,院里除了东倒西歪的景致,就只剩下了老曹和老刘两个侍卫,周围的下人则是老早就躲得远远的,根本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的老刘早就松了禁锢的手,老曹看着身边的人一眼,直接坐在了地上,瞥眼看了看地上的一滩血迹,突然叹了口气,“你早就知道了?”
老刘依旧在笑着,似乎自己不笑了日子就过不下去一般。他堆着笑脸歪着头道:“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知道这滩子事儿呗!”
“哦,是比你早那么一点。”老刘说着,干脆和老曹一样坐在了地上,笑着看着老曹。
老曹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将老刘的头给拨开。“平日里你笑没觉得怎么,今天发生了这种事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老爷虽然对外是坏了一些,但对咱们兄弟不薄啊。”
想到突然之间就生死两判,老曹不无感叹地接着道:“刚才老爷还在跟我说准备让我回家看看我老婆孩子呢,可这转眼间就……你说少爷到底是咋想的,平日里读圣贤书读傻了吗?”
“大概真是读傻了吧。”老刘望了望天,似乎沉思了一会儿,继续笑道,“不过你放心,少爷会替你照顾好嫂子和孩子的。”
“什么叫少爷替我照顾,老刘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老刘仍自顾自地笑道,“霍年死的真相不能让多余的人知道。”
“你……”老曹刚察觉到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再也说不了话了,当他再度看向面前微笑的老刘时,只觉得这老刘的笑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诡异,但更诡异的还在后头。只见老刘微笑着的脸突然变得扭曲,随后便被开始变大的嘴巴给挤得看不到整张脸。
老曹看着这一幕想叫出声来,喉咙却什么也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满张开的血盆大口将自己的整个头缓缓罩住,死前不知为何突然蹦出了一句:“不是人。”
。
夜风,是一首离人的诗,也不知从什么时候,遮蔽住星空的云层渐渐散开,照映出夜空本该有的瑰丽,也照亮了夜下的那一路血迹。
鲜血潺潺滴落,好似永远都流不完,顺着霍连的衣袍铺延了一路。霍连走得很慢,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血竟然可以有这么多。
他是一个有些许洁癖的人,这种鲜血沾黏在身上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但想到那个人终于可以走出酒窖了,这股不舒服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那个人,自己的大哥,终于能出来了。
霍家最擅长酿酒,但独有的酿酒秘术却是不会外传的,这也致使这种秘术失传了许久。但在霍连这一代,却出了一个酿酒天才,他的大哥。也正是因为他,才有了“醉忘忧”的出现。
霍连想到自己的大哥,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天才总是让世人惊艳,也终会给霍家带来家族的崛起,这是多么让人振奋的一件事,可有一天,命运的轨迹却走向了不同的岔路。那一天,大哥和父亲发生了矛盾。
霍连不知道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那之后,大哥便在酒窖里禁足不出,父亲更是如同鹰犬一般时常在酒窖外徘徊,似乎唯恐大哥偷偷逃走。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酒窖里的“醉忘忧”越来越多,父亲的笑容也越来越盛,野心也越来越大。
喜欢酒没什么,但如果对别人喜欢酒的心情加以利用,甚至开始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在霍连看来,这是对“醉忘忧”的亵渎,对大哥的不尊重。所以,他暗地里开始厌恶自己的父亲,厌恶他与达官贵人陪笑的嘴脸,厌恶他对大哥的惩罚。他暗自下了决心,终有一天,他一定要让大哥从酒窖出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霍连的双手有些沉,但脚步却开始变得轻快起来。杀死父亲的阴霾并没有停留太长的时间,因为他要的不是那样的父亲,而是自小就对自己关怀备至,被周围所有的人仰望的大哥。
霍连走进了酒窖。因为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道,酒窖里的人似乎有些不高兴。“是谁?”
“是我,大哥。”霍连应道,声音有些颤抖,分不清是哽咽还是激动。
“嗯?小弟你怎么又偷偷溜进来了,父亲没发现吗?”
“大哥,父亲死了。”
“你说什么?”酒窖里突然窜出了一道身影,似乎不敢确信。
“他死了。”霍连又肯定地说了一遍,同时看向从酒窑深处出现的人。酒窖里很黑,几乎看不清来人的容貌,但霍连知道,这个黑暗中的人就是自己的大哥。大哥的脸上堆满了络腮胡,显得颇为老气。霍连的心中一酸,眼里涌出泪来。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中间隔了一段距离,谁都没有再靠近。
“是谁杀的?”
“是我。”霍连看向自己的大哥,看到大哥眼中的惊异和不解,却是没来由的觉得有些轻松。他收了泪,坚定道:“父亲这些年来作恶多端,四处与奸人勾结,为了不再让父亲错下去,我只能亲手将他了结。”
“你……”
沉默。无言。
许久的沉默后,对面又传来了一句话。“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你会出来吗?”霍连道。
“先让父亲入土为安。丧礼时,我会来。”
霍连看着大哥有些落寞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想到大哥终于能走出酒窖了,这股负罪感也就淡了许多。只要大哥能出来,那就好了。
霍连想到这,垫了垫手中的尸体,轻声道:“我等你。”便转身走出了酒窖。
霍连走后,他的大哥静静站在酒窖中,却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这个噩耗。曾经,他以为他恨自己的父亲,便将自己关在酒窖里不再出去,终日酿酒。
可今天,他却突然心痛了,想喝酒了。人是不是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难过。
他茫然地看着酒窖里的一切,思绪回到了两人吵架的那天。
他已经忘了是什么事情,让他和父亲吵起来了。他记得他将自己关在酒窖里,只为了父亲对他说一句道歉的话,却是一直没有等到。
他知道父亲经常会在酒窖外徘徊,但他不想出去,出去意味着他向父亲认输。所以无聊的日子,他只有酿酒,一刻不停地酿酒。
多少个日夜过去了,父亲最终也没有进来。突然间,他竟然不知道一句道歉是不是真的重要。但他却知道,这句道歉永远也等不来了。
从此以后,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很长的名字,雁飞南山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