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洺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了烹饪社的门,是的,他想逃,想逃离这里。
他没有勇气,甚至没有资格去讲明白这件事。
艾见初看着他关上了门,像是关上了另一个世界,就连屋子里的灯光都变得暗淡。她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慢吞吞地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站起来环顾周围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她又望向了那杯叫陌上草的抹茶沙冰,磁石一般,牢牢地吸住了她的视线。
“这杯沙冰多少钱,卖给我可以吗?”艾见初走向售卖部的社员,手里指着那杯沙冰,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哦……哦,这杯不要钱的,您直接拿走就是了。”那小社员大概以为她是白洺皓的人,连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好,谢谢。”艾见初也不推辞,拎着包装精美的沙冰就走人。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便盘腿坐到路边的长椅上,握着手中的沙冰,看着它一点点融化,最后完全化为一杯水一样的东西。
她想起,小小送给她沙冰的那一天,她有多么开心,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在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礼物,那时候,她的生日被所有人所遗忘,就连母亲也不曾记得过。她母亲的眼里,只有她的父亲,艾芷北。
她想起,在别的孩子争着要糖果的时候,在别的孩子打打闹闹的时候,她便已经学会如何去做好一顿饭,如何能让自己更加优秀,如何去照顾好一个病人,以及,如何能够让她的母亲更开心。
她不是没有埋怨过父母对妹妹的偏心,不是没有埋怨过从小就被迫独立生活。她将受过的委屈通通吞到心里,不让外人去知晓,因为她知道,这些都无济于事,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更何况是那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正因为比谁都明白,所以才没有了期待。所以才强迫自己在眼泪想要流出眼眶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告诫,哭是最没有用的。
开朗的,活泼的,可爱的,古灵精怪的,她和这个年龄的任何一个女孩子无异,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样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内心的晦暗之处,这样很安全。
可是小小是不同的,他和别人不一样。她知道,他是真正关心她的。
她的脑中用闪现出小小的,以及白洺皓的脸,那么相似的两张脸,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那白洺皓呢?他是小小吗?不然又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不然又为何要向她靠近?如果不是的话,他们原来就是不相干的人,她可不信白洺皓仅仅是因为觉得她有意思才起了玩心。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似亲手拨开了迷雾,却又发现眼前是更厚的云层,她又迷惑了。
她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夜晚逐渐到来,空气中带了些微微的寒意,艾见初依旧盘腿坐着,头埋地很低,瑟瑟发抖。
“母夜叉,没想到又见到你了,这一次,不会让你逃。”
不知是什么时候,她身旁多了条影子。柔和却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艾见初整个人缩成一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心脏咚咚直跳。
这都晚上了,不会是鬼吧!
过了一会儿,没动静了。艾见初扭过头,眼皮睁开一条缝儿,偷偷向着身旁望去。唔,是一件淡紫色的衬衫,上面绣着繁复的白色花纹,再往上移去,是修长的脖颈,还有……喉结?
她的眼皮儿一跳,目光再向上移去,再向上……是,是个男的!
一张带着笑的,仿佛会发光的脸近在咫尺,有些危险的黑眸此时此刻正盯着她,仿佛正看着一个猎物,不带丝毫感情!
少年的呼吸间是霸道的气息。
艾见初有些欲哭无泪,该不会是来讨债呢吧?那真的只是一句无心之语啊!
[2]
让时间回到上午十一点。
简靺繁开着跑车,疾风一般滑进校门。听到声音的门卫抬起头,却只看见一条红色的弧线,又像是幻影。
门卫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冲着跑车的背影大声嚷了一句:“那位同学,停下!学校里是不允许开跑车的!”
无论是门卫的叫嚷也好,周围同学异样的眼神也好,简靺繁都把他们当做空气,仍镇定地开着跑车,在校园里极速飞驰。他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他只知道,只有在学校里,才能躲避他的经纪人阿纪子的狂轰滥炸。
并且,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人。
简靺繁勾起嘴角,在一处静谧的地方停下了车。这里,大概不会有人来。
他拿起另一个座驾上的线装笔记本,细长的笔在手中转了又转,又不停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十分认真的样子。
写了很久很久,直到车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口袋中的手机催命似的叫了起来。
简靺繁一脸不耐烦地将笔记本丢在一旁,拿出手机来调成振动。
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阿纪子。
可是闭上眼睛,他的心怎么样都无法平静,脑中一直一直闪现的都是阿纪子那张咆哮的脸,苦口婆心的脸。他无奈了,知道躲不过,于是轻轻划开手机页面,点击——接听。
果然,刚接通电话便听到了阿纪子震耳欲聋的咆哮:“我的小祖宗啊,你竟然一个月不接我电话,要求放假也就罢了,竟然敢给我到外面惹事,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啊!”
简靺繁转了转手中的笔,脸上有些不悦。
“你知道你给我闯了多大的祸吗?我说你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到影院里去视察什么视察啊?视察也就算了,还把人都赶跑,只留下一个女生!你知道现在外界都是怎么看你的吗?你知道那些媒体都是怎样编你和那个女生的事儿的吗?一个月之内找到那个女生,你自己收拾烂摊子去!”
“你太吵,我自己会解决。”简靺繁淡淡道,毫不犹豫地关了机,将手机甩到一边儿。
他烦闷地闭上了眼睛,隔绝脑中的一切思想,却不想,到最后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晚上了,当他睁开眼睛,才发现雨停了。简靺繁走下车,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却意外地瞥见一个影子。
一个女孩儿蜷缩在不远的长椅上,瑟瑟发抖,在她手中是一杯被捏得变形了的沙冰。
哦……是她,简靺繁的眼中是意味不明的笑,他轻轻朝她走去,拿掉了她手中紧握着的手中的沙冰,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又倾身看向了蜷缩着的她,一张脸在黑暗中好似会发光。
“母夜叉,没想到又见到你了,这一次,不会让你逃。”他的声音如大提琴般悦耳动听,在漆黑的夜里恍若隔世。
少女似乎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看向了他,目光逐渐上移。
当她看见他时,第一个感觉便是,这人讨债来了。
[3]
“你……你是谁啊?”那天在影院的记忆纷纷涌上脑海,艾见初眨了眨大眼睛,来了个打死不认。
简靺繁自然是识破了她的小伎俩,只是笑着看她演戏。
艾见初此时正充分发挥她的绕脑神功:“这位同学,怎么晚上还出来逛啊?你不睡觉吗?你不睡觉能有精力听课吗?能有胃口吃饭吗?明天就要上课了,没精力怎么上课呢,上不了课怎么好好听讲呢?不能好好听讲你考试考什么?老是考不好就要面临留级的危险,老是留级附雨的板凳都要被你坐塌了,你怎么直升本部的附雨学院呀,考不上大学你怎么工作?健康是革命的本钱,同学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她一边说,身子一边向旁边挪着,大脑飞速转动,神经紧绷,眼看就要离他越来越远,简靺繁也不生气,只是用手拽住了她的裙子后领,将她甩回椅子,让她逃无可逃。
“你干什么!”艾见初被甩回长椅之后,挣扎着坐了起来,抬眼怒瞪他。
“没干什么,只是抓住一个想要逃跑的猫儿罢了。”
“我才没有想要逃跑!”艾见初皱了皱鼻子,知道自己玩不过他,便又端端正正地坐好,很乖巧的样子。
“这下学乖了吧,小猫儿,想从我手中逃跑,是不可能的。”简靺繁脸上是天使一般的笑容,可她知道,他有一颗恶魔的心。他好听却又有些飘渺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声音不大,却又仿佛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牢牢地拽住她的双脚,她动弹不得,逃,当然也别想逃。
她心底腾升出一股恶寒,对他的厌恶增加了几分。
简靺繁注视着她的脸,发现她的表情略微变化,才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来了个有趣一点的猎物。他勾起了嘴角,恢复成了万众瞩目的样子。阿纪子说要在一个月之内解决,可他并不认同,这个猎物,还能玩很久,因为这是一个那么强大的猎物。
同样活在沼泽里的人,他要看着她一步步逃出……然后,将她推至更大的沼泽里,看着她如何垂死挣扎。
忽略掉心里的那一抹异样的感觉,简靺繁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给我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打算怎么补偿我?”
“没有补偿。”艾见初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想多话。
可一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扭回头狠声道:“我的沙冰呢?”她迷迷糊糊中记得有个人夺了她的沙冰,那,不是他又是谁?
“扔了。”简靺繁说话倒是毫不含糊,大大方方地承认,手还指向了一旁那个塞满了垃圾的垃圾桶。
艾见初满脸惊慌地向垃圾桶跑去,确定了自己的沙冰真的在里面后,她失魂落魄地坐回长椅。她扁了扁嘴,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这可是小小的沙冰啊,她一口都还没吃,虽然早就化了,但还是能喝的吧。
简靺繁看着一脸愤恨的她,忽然玩儿心四起,就算他早就料到了,也不会想到她这么在乎那个人的东西吧,又或者说,是在乎那个人?他的眼眸变得阴沉,话也阴沉沉的:“我知道这是什么沙冰,陌上草,不是吗?”
“你知道?”艾见初满脸惊喜地抬起头,又忽然拽住他的胳膊,“那你也一定知道它的主人对不对?他是谁?在哪儿?”会是小小吗?
“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简靺繁望着拽着他胳膊的,急切的艾见初,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
“为什么?”艾见初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能够理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如果告诉你,还会好玩吗?简靺繁黑着脸拉开她:“没有义务。”突然,他变了神色,“为我完成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什么事?”艾见初可不是傻子,不会被轻易迷惑,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儿吧,还是先听听的好,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做我的编剧。”
“编剧?”
“为我编一部电影。你不是说那些电影太虐狗了吗?这次给你机会,让你推翻那些电影。什么时候完成我就什么时候告诉你。怎么样,同意吗?”简靺繁眼底藏着戏谑,即使真是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人也未必等得到她了吧。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同意了,她承认自己也许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中了。但不知道是把你砸晕,还是把你砸伤,或者是有惊无险。这表面上看起来是双赢的好事。却有许多晦暗之处。她不知道这一脚踏进去,自己能不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她同意了。
简靺繁心底有些淡淡的愉悦,似乎她同意了,自己也很开心,可是……不应该这样的。只是猎物进圈套之前的喜悦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4]
与此同时。
禁地。
白洺皓想了很久,终于拿起电话,按下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嘟——一阵忙音过后,电话被接通了。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与他同龄的男生。
“皓,有什么事吗?”
“宇……”白洺皓踌躇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她来了。”
那边是沉默,许久,被称做宇的男生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又道:“是吗?她已经把我忘了吧,对啊,是该忘了。”
白洺皓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似乎是很急迫地想要告诉他:“不,她没有忘了你,她不会忘了你的。就在今天,她还问我是不是小小?她对着还蓝花楹发呆,她还……”她还记得你的沙冰陌上草,她记得你的一切。突然,他止住了嘴。
“我知道了。”宇似乎有些开心,但只是一瞬,“你不要告诉她我在哪里,不要告诉她我的存在。”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嗯。”只有在哥哥面前,白洺皓才会如此乖巧。
他挂了电话,又想起今天下午,艾见初在雨中旋舞时的景象。不知不觉,嘴角溢出一抹笑。他的笔在白纸上画来画去,几笔线条勾勒出一个人影。
他想要将世间所有的光明都送给她,哪怕黑暗,都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