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十一年十一月,我的侄儿云开同陈家幼女陈怀玉定下亲事。
说起那一位陈氏,倒是有故事的女子。
我听有人说起,这个陈氏虽为庶女,但却自娘胎起便怀玉而生,样貌也极其出众。
同云开八字也相合,正是天赐的佳缘。
而我听闻这位怀玉而生的陈氏性子怀淑温和,最是宜室宜家之后,心中更是欢喜。也觉得这位怀玉的陈氏能够给我带来好运气。
果不其然,十二月初我大病痊愈,且宫中有好几位妃嫔连续怀孕,这实乃难遇的好征兆。
最先有孕的是曾氏斐贵嫔,而后便是钟氏小仪,还有云氏和白氏。
我心下欢喜不已,连着颁下去好几道晋封旨意。特晋斐贵嫔为斐妃,小仪为宁贵嫔,云氏为琳贵嫔,白氏为璃贵嫔。
而唯一让我觉得遗憾的便是至今没有侍寝的令仪无法为皇室诞下嫡子,也觉得对不住令仪。
而令仪并没有觉得很哀伤,也没有因此而自伤身世。只是在闲暇时分好好照看这几位妃嫔的身孕,有时候会过来我这一处同我说话。
有一回我不过是被风扑着了,咳嗽了两声,而她翌日便端着枇杷川贝熬制的汤药过来亲自侍奉,喂我喝下。
我曾问起她,为何这般懂得医理之术,而令仪总是含笑回答:“臣妾母亲自父亲去世后便多咳嗽,时已多年,咳嗽也多犯,总是容易在夜间咳嗽。臣妾幼时也总是以枇杷叶炖着冰糖喂她喝下。因此臣妾对枇杷也多喜爱。”
“难为你这么多年来每每这个时候都要去找枇杷叶来,多亏了你你母亲才不至于犯病。”我也多多称赞她贤良淑德,而令仪总是表现地宠辱不惊,犹是那样恭谨的模样。
“多谢母后谬赞,儿臣不敢居功。”她垂着的眉眼甚是美艳,只是可惜永誉不懂得令仪的好。
我一直很是奇怪,为何令仪与永誉自小熟识,且自幼感情良好,为何如今会变成这番模样?
这是我一直郁结在心中的问题,大约这也是我心病所在。
然而,再多的问题,也终是暂且搁下不提。
时隔一月,有孕的妃嫔皆是开始呕吐,起先我只以为是孕中作呕,并未多多注意,只是提醒她们多多注意保养。
但是,此法似乎不大管用。月份渐大,转眼已经过了前面三个月的危险期,而她们几人的孕呕却愈发严重,每日见了她们,也总是病怏怏的。
我心下疑惑,也曾召太医院的院首过来查问,但是他所言只是徽韵几人身子虚寒,且又是头一胎,因此会劳累些。
然而我终还是不大放心,再一次打扰了钟倾爱。
他细细查看了她们几人的药方,发觉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徽韵几人的胎不是很安稳,似有盗汗滑胎之象。我甫才听闻,只觉惊诧。
为何会如此?
不是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的么?不是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么?
心中不停地盘桓着这些问题,脑海中将这些事情都联系在了一起,忽而心下一凉,只觉得不好。
于是赶忙传旨下去将所有的安胎药物都停用,而且将太医院的人都换了下去。
至此,徽韵几人的胎象方才和稳了一些。
转眼已经到了长平十二年春,又是一年桃花开遍。
我的欣喜在此刻尤为明显,因为每每看到了卿园的桃花,我总是会想起从前和玄真一起共赏春光时的旖旎之情。然而,再如何烂漫无限的春光,也终究还是散去了。
这半年来的光阴令沈念回的恩宠愈加稳固,几乎将永誉对后宫所有的恩宠都揽于手中。
后宫三千佳丽,永誉也独独专宠于沈念回一人。
即便是几位有孕的妃嫔,也不能够将她的恩宠分去分毫。
而她的恩宠也成为令她嚣张跋扈的资本,她开始对宫中人极尽苛责,若有半分令她不满意的地方,都力求重罚。而在她的铁腕治理之下,有些宫人渐渐地以她为尊,不将母仪天下的令仪放在眼里。言辞多有轻贱之意,对皇后沈令仪也更加不屑。
令仪贤德仁厚,自然不会对此事过多在意。而令仪越是这般,那些宫人便越是不屑令仪的管理。
而我听闻之时,则是嗤之以鼻。只不过令仪贤德仁厚,并不代表后宫就是沈念回的天下了。我只是会在适时的时候,将后宫理一理,将沈念回的势力分拨均匀,勿不能够让她一人独大。
只不过我这样偶尔的手段并不能够使她真的收手,沈念回愈加嚣张无礼,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在永誉偶尔陪伴在寻柔等人的身旁时,沈念回总有办法将永誉请走。永誉虽则对她们不好意思和心有愧怍,然而终是会丢下几个有孕的嫔妃,去了沈念回的馆娃宫。
我对此虽有愠怒和微词,然而总会在令仪的宽慰之下将它默默放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过日子。
只是,这终究酿成了一场大祸。
待到二月时分,几位有孕的妃嫔纷纷小产。我接到消息的时候惊惧不已,也曾细细盘问侍奉徽韵几人的侍婢,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我曾一度将此事安排好,也以为没有了后顾之忧,然而这终究还是在我的眼皮底下发生了。
我想要追查下去的时候,却是什么线索都没有。但是,接连失去几个孩子的事情到底还是打击到了我。烂漫春光里,我再一次病倒了,因此我也开始力不从心。
这一次接连几位妃嫔小产,永誉虽则伤心,到底也还是不曾在意过。只是连日来都陪着沈念回,对徽韵几人不闻不问。
我曾去看过她们,每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宫室里,都是带着苍白的面容。
我不忍心,于是此后也不敢再去瞧看。
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不闻不问,沈念回开始更加大胆。
私下在朝政上也多有置喙,竟然一度开口为自己的父亲请官。但是永誉因为之前的事情,一时也不曾答应。
然而,因为沈念回愈加得永誉的欢心,令仪的皇后之位也开始动摇。
后宫的硝烟开始弥漫,又是一番红颜开始争斗。
永誉虽则对令仪的皇后之位不置一词,但是似是也默许了沈念回独摄六宫事,其架势堪比皇后。
令仪自然也是没有多说什么的,而我却着实是为令仪心疼了。
心中也想过,万一永安公主知晓自己的女儿竟然是在宫里头受苦,如何肯依?
何况,令仪是遂风的女儿!
我怎么舍得令仪在宫里头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呢?
于是亲自下了懿旨,剥夺沈念回夫人之位,降为贵嫔。
永誉对我的懿旨颇有疑惑和不认同,但是在我的强势之下,也只能够答允。
与此同时,我的女儿婉容也不让我省心。
自上回长乐出家之后,她便整日里待在扶梨宫,足不出户。
不过,有一回出了扶梨宫的时候,恰巧遇上了进宫来的洛尔雅。
据当时看着的人说,婉容公主不知道为何忽而生了好大的气,与洛大人争执了一番。而洛尔雅到底还是个心胸宽大的,也没有和婉容多多争吵,只是默然。
婉容无奈,只是希望让洛尔雅下请辞书,拒绝这门婚事。而尔雅却不置一词,只是沉默以对。
婉容挑明了真心之后,也不再同他多费唇舌,挥袖离去。
我原本还想要再同婉容解开心结的,然而终究是因为沈念回而不再去多多置喙。如今的我,已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而错失与婉容解开心结的机会。
三月春光明媚,春风又回,卿园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甚是灼灼。太液池春和景明,杨柳垂枝拂动一汪春水。
我同如婳悠然漫步于太液池畔,太液池风光依旧,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我依然不得泪垂。
只因为,如今为我拭泪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昔年我曾与他乘舟游湖,春风轻拂耳畔,带来他轻悠的话语:“夙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
而如今,却只有我一个人了。
十余年光阴,最终都只剩下我。
我以为,我的人生即便不平稳,也不会再有什么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然而,并非如此。
我几乎都要忘了,我的人生,何尝会是如此一帆风顺。
上天待我终究也还是凉薄,也还是令我命途多舛。
四月荷风阵阵,莲池激荡起圈圈涟漪。
当我正在颐和宫安然临帖之时,却见如婳神色异样地进来见我。而我见她神色踟蹰不已,于是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如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实话:“皇上那边的消息传出,说是沈念回有了身孕……”
我阖目,心知不好。
但是再如何,也是无法再扭转乾坤,于是搁下笔有气无力道:“好了,我知道了。”
如婳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闭嘴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