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沈念回,必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女子。但看方才她对我的态度,便可知一二。
然而,我到底是好奇,为何永誉会喜欢这样浅薄张扬的女子?只是因为她像极了青鸢么?
我唤过律华来问:“你可知,皇上为何会召幸沈念回?”
“皇上当日离宫之时,碰上了之前在宫中的沈流云沈大人。而沈大人的女儿,便是如今的清涴夫人……”律华如实相告,然而我的心,却是再难平静下来。
怔怔地细想了片刻,失心回宫。
默默地回到了长留殿中,心里五味陈杂,很是难受。
如婳见我如此,不由上前来。
我见到她,忽而觉得悲伤。轻轻地笑了笑,对着如婳说道:“如婳,我做错了好多事情。”
“太后……”她不忍见我如此,于是打算出言安慰。
而我则是笑着打断她的话语:“你知道么?当初是我亲自将青鸾嫁给流云的……所以才会招致沈念回这个祸害……我就奇怪了,为何沈念回长得会这么像青鸢,原来是有这个缘故在里头啊……”
“可是,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人来呢?”我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如婳,你说……她的父母都是那样的人物,怎么会……”
“太后……不要多想了……”
“也是,我的儿女也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儿子不孝,女儿不争,果真是好极了!”我恨铁不成钢,几乎要伤透了自己的心。
“太后。”如婳唤我,“太后撂下罢,不要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也要好好颐养天年才是啊!”
我阖目,心里有一处忽而尖锐地疼痛起来。
我终究还是听了如婳一言,不曾多多置喙。
然而,宫中风云乍起,却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长安的恩宠在沈念回的出现之后开始一落千丈,而此时此刻的沈念回权势比之我昔年更为煊赫。
永誉为了沈念回一颦一笑,在御花园附近为她修葺了一座馆娃宫,其旷大堪比一座城池。
而馆娃宫既成,永誉在高台上庆贺。
我听宫人们说,当日馆娃宫新成,画壁雕廊,好不精美!
而宴饮一番过后,沈念回媚眼如丝地斜靠在永誉身侧,眼神好似泛着秋波道:“难不成皇上想要让我成为和西施一样的绝代妖姬?”
她顿了顿,又笑道:“这可是亡国之音,皇上不怕?”
而后来永誉似乎没有生气,反而因为这样的调情更加喜欢沈念回:“那又如何?即便是再来一次烽火戏诸侯,也是为了念回一笑。”
我曾经下过口谕,令后宫诸人不许提及青鸢和永誉之事。而其实没有多少人真的知晓个中内因,因而此事被压下倒也是很快。
沈念回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若是得知自己的恩宠全然来自于一个死去的女子,会否要发了疯。
那是我所不知道的。
不过物伤其类,思及自己当初知晓只不过是一个替身之后,也是几乎衍生出绝望的。
以己度人,未免也是自伤其身。
心中又似是压抑了一番,病痛也开始缠绵上来了。又是经过钟倾爱的几番调理,我的身子方又好了些。
时光漫漫,在朱墙碧瓦之间我开始学会沉下心来。只要想到,如今的挣扎与煎熬,都是为了玄真,我也还是甘之如饴。
春光倏然而过,夏日里了。宫中的桃花,开得依旧很好。
此刻卿园风景正好,两侧遍植桃花。可想而知,我当年是有多得玄真的喜爱。这宫中,自我入宫直至今日,宫中的贵人之花早已不是牡丹芍药等俗世之花,而是娇媚天香的桃花了。
正同如婳四处走走,准备好好看一看这盛开的桃花,却不知,我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悲哀里头。
“公主到了呀?”身侧传来清冷却不失柔媚的声音,“曾经上林苑风光最好。不过是转眼功夫,宫中的风光尽变了。”
“夫人喜爱就好。”我细细看去,却见是婉容转身,朝她一笑。
“公主喜爱才好。”沈念回嗤的一笑,张狂不羁,“永誉也曾对我说过,公主最得皇上喜爱呢。公主哪能够妄自菲薄呢。”
永誉是我的孩子的表字,非我与婉容知晓,其他人哪怕是知晓,也从不敢这般光明正大地开口唤的。由此可见,她的确是得永誉疼爱的。
后宫女子的一生都维系在了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她能得永誉宠爱至此,已是最大的本事。而得宠的因由,不过是长了一张酷似旧人的容颜。
这样的女子的命运,原本就比其他不得恩宠的女子要多舛的多。
“夫人如今得皇兄圣眷,风头正盛。正如这宫中时新的桃花,端的是粉妆玉琢,尽态极妍呢。”见状婉容伸手攀住一株碧色桃花的细枝,侧首去嗅着这般沁人的香气。
“本宫不爱桃花。”我听闻她微带怒气的话,不禁回首去瞧她的脸色。果真带着深深的厌恶与不耐烦,“桃花虽美,骨子里却透着妖气,惹人厌烦。”
我心惊,不知是因为她对桃花的偏执成见,而是这桃花,是我最喜爱的花。她这般贬低桃花,何尝不是对我的威严的一种挑衅呢?
“夫人如若想要固宠,便不该对这桃花有如此深的成见呢。”
我腹诽,不禁咋舌。
“桃花不得我所爱,便算不得是什么。倒不如夏日榴花,如火如荼。”她嗤的一笑,目光含着一缕明快的笑意,“我若是想要固宠,自然是应该顺遂永誉的心意。桃花本就是薄命之花,我又何必喜爱它?”
这个女子,竟这般的聪慧?!她心知我与永誉不和,此番看来,不仅仅是挑衅,而是永誉示意。
那么,言下之意便是永誉有意为之。她既说桃花薄命,那么是否向婉容示意我地位不保?但若是如此,岂非是让永誉遭天下唾弃?她意中所指,究竟是什么?
“夫人心智齐全,竟不止是七窍之心呢。竟读得懂桃花之意,亦懂人心,可不是有福有有寿之人么?”婉容反回她一句,这个女子,绝不简单。
“念回也不是这般的女子,桃花本就妩媚妖冶,实乃祸水之花,根本就配不上宫中的沃土栽植。公主自小以来,太后娘娘可曾半步不离地照护公主?太后娘娘心心念念的可是别人的子女呢。竟把自己的孩子当做是获宠的手段,公主可曾有过怨怼呢?”她眉目里蕴着一丝厌恶与憎恨,我心中岂知她心中所想。
我的永誉,因为青鸢同我只能够这般疏离。犹记得当初我怀有身孕时,和玄真一同期待着这个小生命的降临。
后来谁知会造成今日这般的局面。
我……果真是如她所言。
大约婉容也会想起,她也会觉得我自始至终就不甚在意她与永誉,只把她与永誉交托给青鸢和如婳教养。而我自己却把卿卿和明珠带在身边,当做是自个儿的孩子。
也许,婉容和永誉,不能说是从未有过怨怼的。
只是,连着这份难得的怨怼,也都只是我的渴求罢了。
“夫人果真善知人心,洞察世事……”后来的婉容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是我再没有听清楚。
目光迷蒙之间,我知道我已经走出很远。
我已经死心,我的儿子这样对待我,而女儿也这般误会我,我的心已经累了。
如婳为了让我开心,建议出宫游玩片刻。
我知道我的心太过封闭,终有一日会将自己困顿住。将心变成了困住身的牢笼,从此以后缧绁傍身。
我应允了如婳的建议,与她一同出宫一日。
我犹记得那一日风光景明,甚是令人舒心。天泛着透亮澄清的蓝,邈邈无云。宫外的天,总是这样阔大。
然而纵然是天高海阔,却再也没了任我飞行的心。
偶尔几只鸟雀掠过天际,留下几声嘤咛。树杈上的绿叶隐隐被风吹得窸窣作响,我忍不住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外头的风景。
出了宫门之后,连带着我的心都开始变得简单纯粹了。
忽而见到一大片楼阁,我问车夫这是哪一处的房屋。
他道:“这是洛府。”
洛府……我在心中喃喃。
“停车。”我的声音响起,车也如声停了下来。
“如婳,我们进去看看。”我从来都没有来过洛府,这个洛亦华自小长大的地方。
而当我如今站在洛府朱漆的大门前,我觉得世事变迁之快有如白云苍狗。
如婳上前轻叩大门,不一会儿便有家奴出来开门问道:“是哪一家的?”
如婳答道:“让你家主人出来迎接。”
我出声制止:“如婳,不必了。我们自己进去罢。”
不知道是我们的气度让家奴觉得惊诧还是他太过意外竟也放行了。
当我踏足洛府之时,我觉得有些悲哀。
“太后?”身后响起尔雅的声音,我转首,他便朝我行礼,“太后安康!”
那位为我引路的家奴见此不由吓得伏地,而我只是轻笑:“起罢。”
“诺。”尔雅应道。
“你母亲呢?”
“母亲正在房里看书。”尔雅恭谨答道。
“带我去见一见她罢。”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