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留殿,正巧永誉过来请安。
我便同他说起选秀一事,谁知他倒是不愿意。一番话说得我也是无从辩驳:“母后,儿臣尚小,资历也尚浅。如今不愿将精力过多放在后宫,儿臣只想自己做出一番业绩来。母后就不必再为儿臣费心此事了。”
“哀家并非逼你,只是天家皇嗣为重。皇帝你还年轻,却不能不顾着子息。你父皇终其一生也只有你与婉容两兄妹和永和永稀四个孩子而已,哀家断不能让皇帝你也这般。”我念及往事沉沉一叹,倏尔开口,“皇帝你如今也登基十年,连中宫之位也空着。这事实在是于理不合,再者,皇帝这般做,是要将这皇后之位虚席以待何人?”
“母后想多了,儿臣只是不愿后宫牵制前朝。”永誉的语气柔软下来,恭谨回答。
“皇帝总以为是后宫牵制前朝,可皇帝却不知道后宫也可以将前朝安稳下来。”我仍是坚持着原先的想法,倒是不肯。
“既然母后这样说,儿臣也无异议。选秀之事,母后决定便好。”而永誉事先服软,拗不过我,只能答应。
此时婉容欢欢喜喜地拉着青鸢进入内殿,我和永誉见了她,方才对峙的情景仿佛从未存在过,一如往常得融洽。俨然一派母慈子孝,承欢膝下的情景。
“婉容还是这般顽皮,真不知晓往后要有个怎样的驸马才能够管得住她呢。”我见了婉容这样欢喜,忍不住调侃两句。
“母后说什么呢,儿臣还小,第一大事自然是承欢于母后膝下。凤台选婿之事,为时尚早呢。”她见我如此说搂着我的手臂,亲昵地坐在我的身旁。
“你这促狭妮子,对你真是没法子。”我用手指点了她的鼻尖,一脸温和。
她笑着也并不答话,只是搂着我。
“皇兄给评评理,我不过是想多见见母后,好好孝顺她,怎得到了母后眼里就成了促狭妮子呢?”她笑得更欢,依偎在我的怀里,撒着娇说。
“婉容最是得母后欢心,母后哪里舍得这么快就将你嫁出去?不过是逗着你玩儿罢了,你又何必当真,难不成婉容真的想要嫁出去?”永誉端坐于鎏金御座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我与婉容。
“我可不依,母后和皇兄全都欺负我。”婉容晶亮眼睛一转,心中自有主意,“如婳姑姑,青鸢姑姑,你们可要评评理了。”
“公主是该早些嫁出去了,每每来了宫中,可不是要让我们这一宫的奴婢忙得焦头烂额了?公主一出降,奴婢们自然轻松多了。”如婳是宫里的老人了,是我从母家带入宫里的近身侍婢,因此侍候我和永誉婉容多年,也不计较身份地位,爱和孩子们说说笑笑的。
“如婳姑姑和母后一条心,真真是坏透了。”她笑着站起来朝着青鸢走去,和她调笑着,“青鸢姑姑自小看着我和皇兄长大,必定是帮着我说话的。”
“奴婢怎敢议论公主和皇上之事?公主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了。”青鸢的语气有些僵硬,话音也像是极力隐忍什么似的。我下意识地往她那一处瞥了一眼,不复说话。
“连姑姑也不疼我。”婉容作势就要掩面,笑意深深。
“罢了,哀家也不逗你。只是凤台选婿一事虽为时尚早,却也要早些做了准备。你皇兄过些时日便要张罗着选秀之事了,瞧你也不着急。”我轻轻开口,自华丽的发髻上缀下的一支凤翅金步摇缓缓摇曳。
“太后娘娘,玄宸王爷和婉如郡主来了。”一旁静默的青鸢忽而轻轻开口,带着含蓄自敛的微笑。
“快带进来。”我一听,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欢喜,却因此而忽略了身旁婉容眼里微微的失落。
然而只是一瞬而已。
许久不见,婉如长得愈发好了。
脸色红润,肤光胜雪,垂首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哀家许久未见婉如了,快来哀家这儿,让哀家好好瞧瞧你。”我有些莫名的情绪在脸上涌动着,微微有些急迫。
婉如施施然朝着我走过来,带动身上的流苏和穗子,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这么些年未见了,婉如长得可真好。倒让哀家想起你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来,也难为了玄宸,这么多年来悉心照料。”我忆起往事,有些唏嘘,连连感慨。
“父王待婉如很好,也时不时的思念母亲。”婉如安然答话,声音甜雅。
“玄宸倒也是此身良苦。可怜见的,叫你这样小便没了母妃。”我的声音有些凄楚瑟瑟,瞧着婉如纤秗的身子,心里更是五味陈杂。
这便是娉婷的女儿,我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眉目间依稀存了几分玄宸的模样。更多的,是像极了昔年的娉婷。
若是娉婷还在世,见到了自己的女儿长得那么大了,不知心中该做何感想。
我笑着说道:“好,回来了便好极了。”
我拉过她的手,让她坐在我的身边。她很是听话懂事,我便越发喜欢。
正在说话间,永誉便回道:“母后,儿臣还有政事需要处理,便也先告退了。”
我应了一声:“青鸢,送送罢。”
青鸢似乎是在出神,我又看了她一眼,重复唤她一遍:“青鸢?”
青鸢这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而我则是说了几句:“怎么近日来这般容易出神?小心谨慎是你的长处,好好揣在心间,可别丢了。”
“诺。”她应了一声,然后看了永誉一眼,方才退至一旁。
永誉眼神复杂地看着青鸢,随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出去。而青鸢更是默默地跟在了永誉身后,送他出门。
我心中暗暗纳闷,为何近日来青鸢会多有反常之举?而永誉同青鸢也多有不同寻常的举止?
虽则心中如此想,面上却也不流露分毫。依然笑着与明珠她们说笑着,言语上也多是亲切。
“这几年父王带着我去了很多地方,他总告诉我,母亲在世时一直想要四处走走,所以也多多叮嘱我时常出门开阔心胸。”婉如提及这些年的事情,倒是高兴。
“那很好,风光秀丽自可以使得心胸开阔。只是高山远止即可,不必事事多苛求。”我细语平心道,“那么你们这几年倒是过得逍遥极了。”
“寄情于山水,自然使人舒坦自然。”婉如微笑。
我叹:“殊不知,你出生方才几年便远离京都,哀家都想念得紧。今番归来,可要好好陪陪哀家。”
“自然。太后长乐无极,婉如自当作陪。”婉如话语得体,承袭了娉婷的风范,更得我欢心。
同她们说了好些话,身子始觉困怠。于是遣散众人,略休息了片刻。
婉如几人留于宫中数日,我早早下旨命人整理了王府,以待他们归府。陪同婉如婉柔几人逛遍了上林苑和卿园,于此与玄宸聊了片刻。
他立在花间,看着几个孩子嬉闹,淡然开口:“一别数年,你倒是也没有多大改变。”
“你亦然。”我看着这几个孩子发自内心的欢声笑语,自己也渐渐欢喜起来,“你这几年辛苦了。”
“不辛苦。”他笑了一声,“不知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劳你牵挂,尚好。”我笑,“你身体如何?我听说,你在榆林的时候受了风寒,从此落下了病根。”
“如今还好,只是风雨之日,总不免身体疼痛。”他说得淡然,就像是清风一样。
“这可要好好保养,否则久了以后骨头疼。”我不露声色的关心他也是默然收下。
“多谢。”
“如今我的心头事,是要为明珠好好择选一个人家。娉婷若是晓得了,也必然会很开心。见到了女儿长得这么大了,也总该安心了。”
“对,明珠也大了。”玄宸听了我的想法之后,倒也是十分赞成。
我与他达成共识之后,他又道:“我听闻赵王年少有为,很是不错。”
“是不错,赵王很有政治天分。行事果决,为人正直耿介。”虽然永和并非是玄真的孩子,可我却也不曾有过亏待,只当他是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来疼爱。他自小没了母亲,总不免受人冷眼相看,但是我待他好,也让他好好学习治人之术。如今的永和,必然不会令人小看了去。
“何日带我去见见他罢。这几年我虽四海游荡,但是赵王名声我却是多番听闻,可见其人很好。”
“嗯,是该去见见的。”我轻声出口,看着四周花木发笑。
“如今卿卿已经许了人家了,明珠的事情也该忙起来了的。”我笑,“倒是你,若是明珠出嫁,可还舍得?”
“哪会舍得呢?自己的女儿出嫁了,心中也总还是会失落的。”他说得云淡风轻,却也露了几分笑意。
这几年他看透风景,人也变得清心寡欲起来了。
是了,想要的东西毕生都无所求,也自然再没有什么想要求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