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自思量了几日,心知不是办法。我想着,必是要去见一见无尘的。
因而准备好了,我便瞒了玄真换上常服,为避嫌疑还特意披了件大氅,我已经决心要为玄真谋天下了。为此,我必须要亲自去敌军阵营,为他探一探虚实。
走出碧凰宫后,特意往云逸林走,避开一波又一波的巡查侍卫。
还未走到出城的那条密境,手臂却突然被一只手给拽住。我心下一凉,刚想以身份压制这人,嘴巴却先被捂住。直至将我拉到湘妃竹后,确认无人瞧见,那人才将我放开。
我微一抬头,心下只有惊讶。洛亦华,已经回宫了。而我,却一丝也不知晓。
他回宫的消息,我竟一点点也不晓得?
正满腹狐疑着,他似是瞧出我的疑惑,淡然开口:“你不必疑心,皇上这一战,胜算只有五成。而我,回宫的消息自然是越少人知晓越好。”
“本宫何曾问大人这事儿了?何况,大人今日可真真是莽撞了呢,若让人瞧见,大人与本宫在此,怕是于大人于本宫都是有害无益呢。”我还是不信,却转了语气。我已没有多少时间与他耗着了,只能速速将他打发了。
“哦,是么?娘娘不正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择了这么一条偏僻的路么?娘娘心中自然要比亦华清楚,此行目的何在,娘娘必是心知肚明。”我原不知道他竟这般洞察世事,心如明镜,心中只得冷笑。
“真不愧是本宫母家之人,倒是才人辈出。只是虽有亲缘关系在前,但大人若妨碍了本宫的前程或是谋划,那么,就休怪本宫大义灭亲了。”
他听了脸色不改,不疾不徐道:“娘娘此话中,微臣可未听得半句念着情分呢。娘娘一句不离大人本宫,硬生生地将林洛两家隔开了呢。”
他此话不假,我原本也未揣着与他话家常的心,与其自然也会生疏不少。
他见我不说话,又开口道:“倘若娘娘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皇上,那么,微臣自然是不会妨碍娘娘的前程。但,若娘娘存了其他的心思,微臣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微臣的主子是皇上,自是以皇上为先。若与娘娘心思不谋而合,岂不是更好?”
他这一番话,让我一心发冷,不错不错,真不愧是我母家的人!好一个洛亦华,好一个衷心臣子,好一个未雨绸缪的两全计策!
呵,把我林嫣然当什么呢?把我耍的团团转,好个洛亦华啊!
“大人话可说完了,本宫还有要事,不打扰大人清心。”我忍了心中怒火,平心静气地退开他几步远。
“林嫣然。”才走了约莫几步远,却听得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未回头,那清冷的嗓音仍不绝于耳:“我知晓你要去做什么,我也不拦你。只是,你今日一去,不管结果如何,皇上都会知道,这样值得么?你不是想要宫中荣华前程么?”
是,你看透我了。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内心所想,我倾尽一生,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一心人和一世长安罢了。但,这两样,我似乎都曾得到,可也都失去了。
如今,我只能保住玄真的一世长安。
我回首一笑,隔着几步远:“你既知晓,便不该存了心将我扰乱。大人最是清心寡欲的,不该为了红尘俗事扰了心性。而且,大人不是该高兴么?本宫一去,可是为了皇上和天下呢。至于荣华前程么,若是江山不稳,天下未归,哪怕我母仪垂范,也无趣。”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你从前最擅长明哲保身的,决不会为了他人甘于置自身于险地。还是说,我从前一直看错你?”他蓦然开口,我只是赋予嗤嗤一笑。
“大人自己也说了是从前。从前本宫要求的是一心人,再不济也求一求一世长安。如今,在这宫中日子久了,过惯了步履维艰的日子,耳濡目染久了也学不会求了。”我自嘲一笑,在我心力交瘁,穷途末路之时,有谁在我身边?如今,当我以为一切都安好之时,又世事变迁,我不是的圣人,哪里经得起那么多的沧海桑田?我笑笑,“或许正如大人所言,大人正是看错了本宫,本宫自诩没有大人那样的心智,总是被红尘所烦扰,真真是大人慧眼却错识鱼目成珍珠了呢。”
言罢,再不多理会,甩袖而去。未多时,只觉被一双手臂牢牢禁锢,背后是温暖的胸膛。而大氅的风帽不知何时落下,只余脉脉青丝。脖子间满满都是身后人一吞一吐的气息,尽是柔情。
我瞬间清醒,挣开他的怀抱,不想却被他强行锁在他的桎梏里。我心中一急,只能先静下心来。
“大人太大胆了。今日之事倘若有人来做文章,你我又有多少个脑袋来砍?又有多少宗亲族人要被连累?大人不是衷心于皇上么,此番与皇上宠妃纠葛不清,被冠了个觊觎宫嫔,私通惑乱的罪名可是要毁大人一生清誉的呢……”
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你别说话,就让我只错这一次。我不想看到你的容颜,你总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我不想看到。我知道你心中现在只有皇上,哪怕从前是平侯也好,都始终不会有别人了。可是我只说这一次,假如往后我对你说些什么,你万万不要相信,我只对你坦言相对这一次,往后,你千万不要相信我。”
说完,便放开我。我一直未回头,因此看不见他的容颜上会是怎样的情绪。假如那一次我回头看了,我一定不忍离去。他那种落寞愀然的样子,我这一生只见过一次,却不想有两次之数,且这两次皆是为我。
快步跑开因此钗环尽褪,只能停步捡回,四下望了望,将这些劳什子扔进朦琅湖里。再次将大氅系好,戴上帽子。进入密道时,将随身的火折子点燃墙壁上的红烛,我瞧着这条密道甚长,便寻来了火把,吹灭火折子。
行了约莫一刻钟,出了都城。许久未见这宫墙外的天空了,今日一见只是这番光景。我微微一叹,往马厩寻了匹马打算直奔军营。无奈身上未带金银,又须得银货两讫,往身上瞧了瞧,将手上的紫玉玲珑浇银戒指给了那马奴,便风尘仆仆地赶路了。
一路风沙飘扬。至无尘大营还有几里路,便被军士拦住。
我道出要见他们无尘少主,他们却像是早得了命令似的,并未为难我,便放我进去了。看来,无尘对于我的到来,已经是胸有成竹了。那么,不知他对我的想法是否都了如指掌了呢?
无尘的大营设在整个军营的正中央,他很聪明,知晓怎样的位置是对自己最有帮助的。我只能对此默然,不置一词。
引我进去的那个军士,早在我掀起门帘时就退得无影无踪了。我含着笑意进去,目光扫了一下周围,那时无尘正侧对着我看着前方的奏报。
“你来了。”他淡淡开口,眼光并未看向我。
你来了。是你来了,而不是,你来了?
我自嘲着,微弯了唇角:“是,如侯爷所想,我来了。”
“那么,你来做什么?”他提了兴趣,不再埋头于各项公务中。
“侯爷当着我的面看前线的奏报,不怕我泄露出去?”我含着十分笑意,“侯爷睿智,怎会不知道我来做什么呢?”
他起身,朝着我的方向姗姗而来。一时间,我出于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动作因此而有所停滞,目光渐渐深沉下去。
你怎么总是以这样慢的脚步朝我走来呢?你不知道么,我等不到你的。轩车来何迟,无尘呢,你的轩车,总是姗姗来迟。我总是没有等到你,不管是什么时候。
“嫣然你过来。”他缓缓开口,却见我呆滞的样子,叹了叹,“你怕我?是什么时候的事啊,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兀自转身,走至长榻,卧了下去,就像在家中一样。家中?我摇摇头,可笑自己的异想天开,我与他,何时有个家呢?
哦,对了,林嫣然。你别忘了,他有个家,他家里有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是大予国的雪樗公主,玄真的妹妹,名字叫做芙宜。是美好的芙蓉花呢,是天家的掌上明珠呢。他家里还有个长子,那是个聪慧机敏的孩子,叫做曲长乐,而且,雪樗公主还有着身孕,即将临盆呢,无尘,如今就要儿女双全,就要一世长安了呢。
而我呢?我膝下仍旧子息单薄,曾有个孩子却未能保住。心也在宫中被蚕食地自己都怕,唯一欢喜的事就只有玄真了。我偶一回头,不想海角天涯是这样的,无尘,你我倒真是成为沧海桑田了,而人也非昨了。
曾几何时,我亦是林家掌上的熠熠明珠,也是过着如宫中这般锦衣玉食的日子,做着愿得一心人的美梦,总以为可以和心爱之人相濡以沫,一世长安。可如今这番光景啊,我自己都觉得凄凉,我还等着你和我一世长安的时候,原来,你已经有了佳人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一池红灯了呢?世事多磨折,我为你甘堕入这无边的苦难之地,你却可以和卿卿佳人得成比目,只羡鸳鸯?我子息福薄,你却已为人父,已为人夫,这是要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我入了侯门,便只能是路人了。
我细细想着,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