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抚摩着那颗靠在他胸前的小脑袋,悄声说道:“等太医来了,你到外面去等着。”
“什么?”她一听就坐了起来。“不许我在这儿陪着你?”
“不错。”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成,”她果断地抗命了。“先前你都许我陪着的,就是罗大夫做手术那回,我不还帮过忙么?”
他听了微微一笑,却说:“那会儿你胆子很大,可这会儿却是不同,我怕会唬着你的。”
“为何不同?我怎么会怕?”莫名被他看低,她心底那股子不服气的劲儿冒了出来。
“不是你自个儿说的么?你怕。。。”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没说错,她只好低了头,方才她要说的就是怕他受苦。当年还没做手术的时候,每次清积液都很难熬,可她总能伴在他身边,还能时刻注意着大夫的动作,提醒着大夫要消毒。那会儿确实没有如今这么多愁善感,难道她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你越来越疼我了,”他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握着。“这心担得也越来越重了。。。”
眸子里的笑意淡了下去,他仰头轻叹着说:“京里那件大事之后,原想着你可就此放心,却不曾想。。。”他停住了,眸中烁过一丝无奈。
他转回头,重又望着她,柔声问道:“你在我身边,有过无忧无虑的时候么?”
她愣住了,不自觉地在回想着过往一切。无忧无虑?她不清楚,没心没肺倒是有过,特别是嫁给他的最初那几年。他这个人的内心,实在太深太沉,她确实经常弄不明白,就是现在,她依旧不能完全明白。不过,这丝毫无损她对他的爱,她看见了他,就爱上了,因为什么?她没想过,如果非要去想为何爱他的理由,她会觉得好笑的,人又不是货物,要被挑挑拣拣,货物是死的,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人可是活的。
没心没肺爱着他的那些年,她倒算得上很快活。不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每次意识到自己以前的疏忽,那份深重的心疼便更增一分。如果她可以回头重来,她宁可没有当初那份无知的快活。。。
“我不想无忧无虑,”她凝视着他。“我只想能和你分忧,能为你分担。。。”
他双眸烁动,唇微微动了动,她俯下身吻了上去。
“我最快活的时候,就是能为你分担的时候。”她轻柔的话语,揉进了他酸楚的心。或许,他不必再怀疑自己,她真的爱他,他就能真的让她快乐,别的理由,都是多余。
太医很快到了,她自然坚决地赖在了他身边。他向她会心一笑,四目相对那一瞬间,彼此心间,忽然都感到畅快了许多。
太监们将他的伤腿小心挪到床外,搁在长凳上。太医取出器械,照例用药水仔细擦了,这位太医原也是跟罗怀中学过的。
她放下半边帐幔,挡住了太医的视线。虽然她不能了解他的全部内心,可对八贤王在人前的克制力,她可是一万分的清楚。如果让他面对这些人,她可以保证,待会儿刀子割上他的皮肉,他连眉都不会蹙一下,依旧保持着八贤王的从容表情,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所谓佩服,是对于别人来说的,而对于她,那可是剜心割肺啊!这种情景她不是没有见过,正因如此,这回她是实在不想再次看到了。
另外,距上次手术也有五六年了,加上离京后这半年的辛苦,他的身子已大不如昔。她真不知道,再像过去那么强忍,他会不会忍出病来。
他看到了她的动作,心里一阵温暖,小仙子,毕竟有灵犀,傻丫头,到底并不傻。她侧身坐在他身边,扶抱着他,顺手将一块叠好了的帕子塞进他嘴里。
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她却报以菀尔一笑。
“八爷,福晋,都准备齐全了。”太监在帐幔外悄声报说。
他微微点头,她便吩咐太医开始。
“八爷,您忍着点儿。。。”太医手中的刀子切了下去。
她感到他身子一颤,便抱紧了他,偏过脸去,好看不到他的表情,知道这个时候,他根本就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渐渐地,他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时间却变得越来越慢。。。
徒弟就是徒弟,手艺还是稍逊一筹,这位太医似乎远不如罗怀中那么干净利落,拖得有些久了。她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难以承受,只得开口催促。
“快好了么?爷这会儿疼得厉害。。。”她说到后面,声就颤了。
太医一听,心中便着了慌,这手下就更不利落了,只顾嘴上一个劲地说:“快好了,快好了。”
这一切后果的承受者,此刻只得在心中苦笑。傻丫头啊,终究还是傻丫头。。。
他只能竭尽全身之力,聚起精神,挣开她的怀抱。略微撑起身,吐掉嘴里的帕子,深吸一口气,生生忍住了无法形容的剧痛。然后,他慢慢稳住了呼吸,平静地说:“不碍事,你放心做好便是。”
八贤王和缓的声音,让太医顿时心中石头落了地,看来爷的情况还不错。太医重新凝回神气,仔细清出最后一滴积液,再上药包扎。
“八爷,都好了。”
她终于盼到了太医这句话,刚才见他挣开自己,她早就慌了神,不敢看他的脸,却瞥见他紧攥的拳,手背上爆出一道道青筋。。。
太监们将他的腿搬回床上,她看到伤处裹得厚厚的白布,心中真如刀绞一般。她小心扶着他躺下,只觉他的身子软得跟棉花似的,额上冷汗如豆,便连忙用帕子轻轻擦拭。再看他脖颈上,也全是汗,打开衣襟,里面全都被汗浸透了。
太医走后,太监们有人拿了干衣过来,帮她一起替爷换上,也有人端来参茶,让她一小口一小口喂给爷喝。这些太监都是贴身伺候了爷许多年的,爷的性子他们太了解,不用吩咐,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今日大夫手下太慢,他们个个也都暗自心疼不已,只是当着福晋的面,怕她着急,都不敢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