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文化
在萨达姆的整个统治生涯中,他制造了大量文化产品,无一例外都集中在美化、展示以及赞颂他的权力上。萨达姆让自己的形象无所不在,目的就是为了让国家和自己融为一体,并不断提醒每一个伊拉克人,国家正在监视着他们。除了用于控制伊拉克人,“萨达姆艺术”还是萨达姆一个更为“高远”的野心的关键组成部分——那就是创造一种完全不同的阿拉伯革命文化。事实上,萨达姆政权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它十分依赖视觉文化,并把视觉文化当作施加影响力的一个手段。
在复兴党的严密控制下,伊拉克自发的本土文化没有生存和发展的空间。事实上,随着萨达姆的权力越来越大,巴格达逐渐失去了阿拉伯地区文化中心的地位。作家兼记者安东尼-沙迪德对伊拉克有着深刻的了解,他指出,在20世纪70年代,巴格达是一个十分包容、欣欣向荣的城市。沙迪德写道,20多年前,“巴勒斯坦学生在伊拉克接受奖学金学习深造,许多阿拉伯作家和艺术家为了逃避黎巴嫩内战的战火,纷纷来到巴格达,他们带来的各种知识进一步促进了这座城市的繁荣。对于许多阿拉伯人而言,20世纪70年代的伊拉克是一个十分值得向往的国家,可以令人联想起阿巴斯王朝时的辉煌”。然而,在萨达姆的统治下,这种繁荣的文化气象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国家受到压制的知识分子对当权者的谄媚之风”。40
然而,尽管萨达姆竭尽所能作出各种努力,他还是没能彻底禁锢伊拉克人的思想;即使在极权统治之下,文化控制也不是毫无破绽的。1999年沙迪德访问了巴格达,他发现讽刺戏剧正在各个剧院蓬勃发展。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巴格达出现了大约20座剧院。伊拉克人平时说话也喜欢引用几句广受欢迎的剧本里的台词。这类剧本通常在几个星期内就会销售一空。有一个名为《一位值得尊重的人的会议》的剧目,一连在剧院里上演了3年时间,它讲述的是一个伊拉克中层官员的故事,这个可怜人的工作成绩要凭上司的心情来决定好坏。其它一些剧本,尽管通常背景都设在过去的伊拉克,描述了监狱生活,那里充满了严刑逼供和拷打折磨。海湾战争后,科威特人成了伊拉克讽刺作家喜欢戏谑的对象,不过那些对科威特王室的腐败现象的讽刺,很容易让人与伊拉克本国的环境联系起来。令人意外的是,萨达姆政府对伊拉克剧作家们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宽容。也许他们也意识到,在战后的伊拉克,人们日常生活中的紧张感需要得到一些宣泄。一位伊拉克剧作家向沙迪德解释道:“伊拉克人被制裁压得喘不过气,而剧院给他们提供了放松自己的场所。”41
当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即将对萨达姆政权采取军事行动时,讽刺性戏剧仍然在巴格达蓬勃发展。2003年冬天,巴格达法塔广场上的国家剧院上演了一个名为《践踏》的喜剧。当时剧院已经成了伊拉克人的一个避难所,对于他们而言去看戏已经成了全家人外出的一个常规节目。国家剧院的导演卡西姆-马拉克说道:“就我的经验来看,每当有战争爆发,人们就会来到这里。这里经常上演喜剧。”观众中的一位妇女解释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欢笑。”42面对政治极权主义、经济困境以及未来命运的不确定性,伊拉克人不得不转向幽默和诙谐寻找安慰。上演喜剧的剧院成了公众减轻痛苦——也许还有反抗念头——的空间。一位电影制片人说道:“在伊拉克这样的国家,喜剧和悲剧从来不分家。”43
这种把喜剧当作文化反抗的策略也为伊拉克库尔德人采用,他们在海湾战争后获得了相当大的自治权。在美国军队的保护下,库尔德人开始建立了一种新的政治生活,越来越远离萨达姆的中央集权统治。著名的伊拉克戏剧家哈桑-拉希德利用在库尔德地区享有更大自由的条件,拍摄了一部讽刺萨达姆的电影。伊拉克演员戈兰-菲利在这部电影中扮演萨达姆的角色。在出演这个角色之前,菲利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研究萨达姆的步态,练习他慢慢行走的样子,并且模仿他的提克里特口音。他扮演的萨达姆在电影中的出场行头是:头戴贝雷帽,身穿迷彩服,鼻梁上架着一幅太阳镜。电影还雇用了50名库尔德游击队员扮演伊拉克士兵。
在电影的一个场景中,临时演员们为萨达姆跳舞,情景极似伊拉克电视台每晚播出的配有歌颂萨达姆歌曲的萨达姆专题片。另一个场景刻画了萨达姆对他的内阁成员们发表长篇演说的形象,他威胁要把他们全部砍头。影片接近尾声时,复兴党的口号——“团结,自由以及阿拉伯复兴社会主义”被揶揄成了卫生间里的涂鸦。这部电影在库尔德电视台一经播出,就受到人们广泛欢迎。萨达姆也对这部电影有所耳闻,对此十分恼火。他弄到了这部电影的一个盗版拷贝,观看完后,他指使自己的安全部队杀死这部电影的所有演艺人员。然而,杀手们没能得逞,他们遭到库尔德当局逮捕,但是领衔演员菲利仍然过了好几年东躲西藏的生活。44
一些理论家曾经提到,公共舆论空间在塑造民主社会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而这个重要空间正是应该由记者、电影工作者、艺术家以及作家们建立的,如此,政治批评、政治辩论以及政治对话才有开展空间。在统治伊拉克期间,萨达姆通过严格控制这个国家的文化产出,有效地限制了伊拉克人的公共舆论空间。“萨达姆艺术”成了当时伊拉克盛行的文化符号。时间将会证明,处于萌芽状态的反抗文化和公众空间是否能够秘密生存下去,免受无所不在的复兴党势力摧残。
萨达姆让自己的形象渗透到每一个伊拉克人的日常生活中,借以提醒他们,他就是他们不可离弃的领导人。45他一面退缩到自己的那些宫殿中寻求安全和宁静,一面变本加厉地把自己的形象推广到伊拉克各个角落。但是,每当需要向伊拉克人证明他仍然是他们的“光辉领袖”、“巴比伦之狮”、以及“久经考验的领导人”时,萨达姆就会步出阴影,出现在公众面前,展示他的至高权力。2001年冬天,巴格达街头出现了很多传言,声称萨达姆得了严重的中风,他就马上出现在一个军队检阅仪式上,一只手持枪,并时不时对空放一枪。这种表演一直持续了5个小时。根据官方统计,萨达姆-侯赛因总统一共开了140枪。46
注释
1 罗伯特-鲁比:《侯赛因的个人形象主宰着伊拉克人的日常生活》,《多伦多星报》【加】,1988年8月7日。
2 亚马齐亚-巴拉姆著:《复兴党伊拉克形成过程中的文化、历史以及意识形态,1968-89》(纽约:圣马丁出版社,1991)。
3 译于:《幸存下来的萨达姆》,美国公共广播社“前线”栏目,http://www.*****.com/?wgbh/pages/frontline/
4 马克-波登:《暴君的故事》,《大西洋月刊》【美】,2002年5月。
5 加尔文-特里林:《萨达姆:不能为自己添上谦虚的色彩》,《西雅图邮报》【美】,1993年8月24日
6 伊丽莎白-纽菲:《当潜在的战争慢慢迫近时,萨达姆成了伊拉克人心中的偶像》,《波士顿环球报》【美】,2003年1月6日。
7 胡戈-蒲柏:《萨达姆-侯赛因可以依靠伊拉克艺术家们的大力支持》,《华尔街日报》【美】
8 爱德华-麦克布莱德:《自己的纪念物:萨达姆时代巴格达的盛大项目》,《大都市》【美】(1999年6月)。http://www.metropolis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