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水哭丧着脸,不敢用正眼看面无人色的师父,但知师莫过徒,师父显然在等自己的答复。没办法,只有不情愿地朝师父点点头。
师徒二人早有默契。木头郎中一见顿时觉得心都要碎了,彻底像根木头。
旁观者清。奚落花见事态紧急,忙征询大家意见。“咱们得想个办法呀?光垂头丧气可不成。”
师徒二人已经慌了手脚,闻言一齐目注奚落花。
“咱们出去跟他们讲……”奚落花话音未落,叶流水的头就已经摇得赛过了拔浪鼓,并且一浪高过一浪。急忙插言道:“不可不可,讲什么呀?听说到了这群禽兽手里,不是山匪都给你打成山匪。”
奚落花不晓得天下还有此等怪事,疑惑地问:“是吗?”、
“对,岭上人都这么说。”叶流水一边点头一边指着驼峰岭方向。
气得木头郎中瘫坐在太师椅上,暗暗咒骂:纯粹一个铁杆山匪。
奚落花寻视一圈,愁眉苦脸地道:“咱们老弱病残,想跑也跑不掉哇?”
“行,我行。”叶流水急忙插言。见大家都看自己,连忙又道:“我有经验。”
奚落花不得不用白眼仁翻了他一下。
“识相的,最后给你们半柱香的功夫,再不出来,可要放火烧啦。”外面军兵显然等得极不耐烦,不想继续拖延下去。
“师爷,您、您还行吗?”奚落花担心木头郎中。
木头郎中点头道:“轻功我没有问题,我隔三岔五都在练。”
“我不行,我怎么办啊?”迟暮雨急地要哭。是哈!三寸金莲,走路风摆荷叶,怎么跑哇?
木头郎中忙道:“爷爷可以背你。”
“不成不成。”奚落花突然道:“蔡大哥怎么办?”
铁的事实,急破脑袋的难题。
依着叶流水,真想说不管这孙子,但心知说也徒劳。看师侄那意思,就是把自己送出去受绑,也不会放弃这个大汉。
木头郎中长叹一声:“天意,天意如此。奚落花浑身不能用力,蔡灵童又动弹不得,如果强行搬动,轻者痴呆,重者性命不保。我只能背一个,孽徒,嗐,别提他了,一想都生气。”
大家顿时沉默无言,都知道奚落花决不会放弃蔡灵童。
院子里火把光亮透过窗纸映入大家眼睑,八仙桌上的红烛突突乱颤,马上也将燃到尽头。床上蔡灵童依旧无声无觉,大约是昏睡之中忘记了疼痛,竟缓缓在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憨厚温和,只看得奚落花心如刀绞,眼中霍然精光暴涨,“罢了,罢了,待我与他们拚上一拚。”奚落花作势就要冲出去。叶流水急忙一把拉住,低声悄悄言道:“如此你师爷可要……”
气得奚落花狠狠摔开叶流水的手,想这个白面小子着实可恶,能请神不能送神,教我左右为难肝肠寸断。苦死我了!陡闻窗外人声喧哗,似乎有人指挥军兵抱薪点火,细辩步履声响,怕不下有几十人众。休说自己身上有伤,没伤也定然斗不过人家,相传三十余卫,个顶个都是绝顶高手,有三两个在外面自己便难以应付。
叶流水眼珠一直在转,终于转出一个自认绝妙的好主意,连忙悄悄对三人讲。
三人都看出叶流水是死心塌地要跑,看不出一丝舍身喂虎的气概。恐怕眼下也只有用此下策,缓而图之吧。
奚落花心里明镜一样,尽管自己一口一个师爷,叫得亲切响亮,但要真正效起真儿来,木头郎中定然站在叶流水那边,人家毕竟是师徒,如果床上躺着的换做是我,则另当别论。可怜苦命的蔡大哥,不知你在多么凶险的虎窝狼群里救出了我,而我却要在这种危难的时刻独自抛下你,蔡大哥,你放心,妹子决不会独活,但凡有你不在人世的讯息,我定然追随和你同去,陪你在地府阴间驱除寂寞。不顾大家诧异的目光,奚落花走近床榻,弯腰环臂,狠狠搂了搂床榻上酣睡的蔡灵童。一脸苍白站起身来,冷冷地道:“你们下手轻些。”再不回头,大步走出卧室。
奚落花在前,老郎中背负迟暮雨居中,罪魁祸首叶流水在后。
木头郎中暗悔自己小心眼,从前害怕病人医好之后偷偷溜掉,把这么大的房子只留一个门,今天门到用时方恨少。心慌慌出得门来,奚落花伪装胆怯掩面大叫:“切莫放箭,切莫放箭。”
兵丁士卒刀枪剑雨莹莹烁烁,闪动着青森森的寒光,慢慢朝这边围拢。想必早就前后左右把此宅察看一遍,只此一门,别无他路。
奚落花脚步踉跄,状似火把映得自己眼花而看不清距兵丁有多远一样,险险没撞进最前面那个兵的怀里。
士卒们注目观瞧,一见之下都觉得很没意思,太轻而易举,太小题大做。百八十个手持刀枪的爷们,抓几个手无寸铁的匪人……慢着,这分明是一家子么,媳妇、老爷子、儿子,老爷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孩子。是不是抓错人啦?多半是探子报错了消息。有俩兵丁自认看清了形势,直接长矛上肩,单等头领一声令下,好转身开步走。有一个甚至打起了哈欠,暗骂提供消息的探子太操蛋,往天这时辰老子都梦里娶媳妇去啦,你姥姥地,后半夜还有一班岗呢。
为首四个银甲武士,瞪圆眼珠子看身边俯手贴耳的小探子……
小探子也纳闷,亲眼瞅着从驼峰岭下来地呀?跟了一溜十三遭给跟丢了?按理说山匪不应该这么胆小哇,一呼喝就出来投降?要知道这样,当时就应该出手拿下,绑吧绑吧不就完嘞。
兵卒都往这里围拢,都关心这次行动的结果,都想看看到底逮到了什么人,三头六臂么?劳师动众地!
最前面是一个女人,尽管大家伙私底下闲扯淡离不开女人,但这时候偏偏都变成了君子,谁也不好意思先出手拿人。
叶流水躲在最后,知道目标是自己,腰弯得赛过龙虾。
小探子看不真切,迫不及待地往前凑,一见叶流水,刚要出手指认,忽然觉得鼻子和嘴里同时涌进一股香甜,不禁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心中赞叹:这小媳妇莫非是个花仙子不成?真香!两腿一软……
奚落花反手一抄,香舌一顶上牙膛,已经顾不得身上伤痛,吐气开声一声叱喝:“起。”小探子登时成了空中飞人,直奔人群上空。
新鲜事物最是吸引人,一百来人齐齐仰头观看,因为小探子不但飞得高,而且一溜怪叫,即惊险又刺激。有些心灵乖巧的看一眼就知道上了当。当然,多数人是抱着不看到底誓不罢休的目地,飞得到底有多高?掉下来又能摔成什么样?是一命呜呼?还是七窍流血或者四肢震颤一时半会不断气?当兵很枯燥,没乐子找乐子,有乐子不看罪过呀。
小探子嗓音还挺洪亮,那么恐惧都没嘶哑,他的高亢悠长的嚎叫非常霸道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四个银甲武士都跟着看得热血沸腾,狂呼过瘾。
奚落花拂花穿柳、指如疾风,瞬间又点到几个,一行人游鱼一样溜了过去。
有几个卒子跟小探子有些交情,想要上前接住,偏偏都在外围,估计挤过去也来不及了,要有人接住再扔起来就刚刚好,那样时间够用。
小探子正下方也有几个兵丁,生怕小探子掉下来砸着自己,疯狂往外挤;又有两个小卒认为都是兵,谁一不留神上天都应该援手,急忙擎起胳膊伸手去接,救人心切,反把手里的刀枪给忘在脑后;一个小卒的刀把另一个小卒的左耳齐根撩断,另一位兵哥哥一抖银枪将旁边兵弟弟后腰给捅出一个窟窿。说来话长,这些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小探子孤独的“妈”尚在空中萦绕,尾音凄惨的“呀”便落在了尘埃。
一死两伤,三个受害者。
肇事的奚落花早已经跃过围墙,骑在了大头红的背上。叶流水帮着师父把迟暮雨掫过院墙,正骑在墙头一腿墙里一腿墙外。。
众兵丁呐喊狂呼,蜂涌向前,绝大部分都气红了眼,四个银甲武士里有一个比较聪明,大呼走门。
门被两个兵丁把守着。这两个兵丁做事极其认真,不但关门上栓,而且怕不够牢靠,自作聪明地把他那把大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顺着门栓孔穿过去,弄得结结实实。另一个兵丁认为,如果今天此大门真能起到做用,功劳定要被别人独占,急忙画蛇添足,也不晓得从哪里搞到的一尺来长、用来钉棺材板的寿钉,拿钢刀刀背当锤子费劲地往门上钉……
两个忠诚的卫士把大门武装得比墙要结实几倍。持刀的小兵一边搓着手上不小心砸出来的血泡一边面带微笑,远观近瞧欣赏自己得意之作。
“出不去?出不去还挤个****毛,上墙啊!”
等翻过墙去,哪儿还有人的踪影。
气得四个银甲武士直扯甲叶子,没这累赘肯定能把人逮住。
一个小卒气喘吁吁跑过来禀报:“里头,里头还有、还有……”
四个银甲武士闻听大喜,总算没白来,剩下总比没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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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武士站在床边紧锁眉头。
这个山匪遗留之物很折磨人的思维。
小卒子们不敢和银甲武士抢位置,只能透过缝隙往里瞄。
看不见的急忙问看见一两眼且不断摇头的小卒。
“什么玩意?”
小卒翻了翻眼皮,皱紧眉头做深思状,“不好说。”
“是人?”
“嗯,挺大一个家伙。”
一个银甲武士讨厌这小卒扰人思绪,头也不回寻着声音一巴掌扇过去,嘴里怒冲冲骂道:“你个笨蛋。”
小卒机灵百怪,居然矮身躲过,但依然没听明白床上东西到底是人是兽,不过不耽误拍马屁,连忙涎着脸道:“大人,您真识货。”
后头很多兵丁看不着,干着急,就一个劲出主意:“绑了吧,快绑上吧,别再让这个跑喽!”
刚才打人没打着的武士破口大骂:“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都成粽子啦,还绑个鸟哇?再说就是鸟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瞎起什么哄哄。”
“对,对。”大家异口同声,“在四位大人面前,天下谁能逃得了。”
四个银甲武士闻听,脸都变成了猪肝颜色,一个武士破口大骂:“他奶奶地,小破县城兵丁身手不咋样,牙口还挺锐利,我告诉你们,若非我们甲胄在身施展不出轻功,区区几个山匪拿他不费吹灰之力。”
四个银甲武士围在床边大眼瞪小眼,看着床上头大如斗、绑得犹如木头的大汉,暗暗发愁。这个拽着鬼门关不愿意撒手的大汉,怎么处置才妥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