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晴欣在床上不停地扭动,根本就不能安静下来,药碗还未端到她的面前,她便一个痛喊出声,身子猛然向上一挺,便打翻了药碗。
顺昭仪定了定神,还是决定进去一探究竟:虽然本不应该打搅产妇,可方晴欣似乎非常难受,她既然来了,而且皇后淑妃都不在场,怎么说也该瞧上一瞧才对。
于是她悄悄走到屏风背后,为了不让方晴欣分心,也不露面,瞥见被打翻的汤药还散发着袅袅白烟,重重灯火之下,却忽然闪过一抹幽蓝之色,再定睛看时却没有了,顺昭仪使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这幽蓝却再也瞧不见了,不由有些自嘲,暗想自己定然是看花了眼。
生产的场面当然并不好看,顺昭仪便叫人赶紧收拾了地上的碎渣,自己则重新回到了外厅,吩咐多准备一些热水备用。
就这样又折腾了个把时辰,众人等得都快无所适从了,一声高亮的婴儿啼哭声终于传到了前厅,紧接着便有宫女喜滋滋地跑出来向众人报喜。
方晴欣像是被掏空了全部力气一样,只觉得整个人没有一点儿重量,可当稳婆笑盈盈地将孩子抱给她看时,所有的力气似乎在转眼间又全都恢复了。
不,应该说,她从来没有哪个时刻,精神能像现在这般强壮,哪怕让她立马围着皇宫跑上几圈不歇气似乎都不在话下。
因为她太清楚这个孩子对她的重要性了——那不仅仅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毕竟不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他是同裕王朝的第三位皇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第三继承人。
他的出生对方晴欣而言,恐怕早已远远超过了一个普通的初为人母的女子的喜悦。在母以子贵的皇宫大内,这个新生命的存在意义,当然不止是让一个女人变得完整那么简单。
孩子被抱出去给众人探视去了,方晴欣循着稳婆离去的方向,疲累地看了一眼,虽然嘴角依然含笑,然而却多了几分不言而喻的担忧和怜惜——未来的路,这个一出生便迎接着众人各种复杂眼神的孩子,该怎样走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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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皇帝大喜,遍赏后宫,晋方晴欣为欣婕妤。
久未露面的太后闻讯,自然也十分高兴。早膳之后念完经文,太后便打算亲自去衔英殿探望一下方晴欣母子。
得知皇帝刚下了朝,人还在兴庆宫那边,太后便先派人去传信,自己打算绕到前廷那边去会皇帝,然后一起赶往衔英殿。
兴庆宫虽然位处前廷,然而在位置上却临近后宫,所以太后尽管身子不好,但这个距离体力尚可承受得了。
太后一行人正往兴庆宫走,还未出后宫范围,却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影迎面而来,领头的那人仔细一看,不是皇帝却还是谁?
“母后,”但见胤瑄红光满面快步来到太后面前,“儿臣得了信便过来了,这样母后也可以少走一段路。”
太后自然欣慰,却佯嗔道:“你这是在说母后老了,走不动了是吗?”
胤瑄忙想解释,却被太后笑着制止了:“傻孩子,母后说笑而已,别什么都当真,那我们走吧!”
胤瑄却轻轻拉了拉太后:“请母后稍等一下。”说完便走向几步开外跟随他的人群。
当中却有一人正准备悄悄转身离开。
“七弟。”胤瑄唤了一声,那人只好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却叫向这头张望的太后一眼瞧了个正着。这一瞧不打紧,太后的脸色竟倏然大变。
“皇帝。”太后低叱一声。
胤瑄回头答应下来,背心却寒了一寒——太后的脸色阴沉得骇人,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晃眼一看,无论是谁,都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吓得不轻。
“哀家在前面等你。”话都还没说完,太后便转身前行了。
胤瑄却听见身旁的人冷哼一声。
他本想叫住太后,但碍于身旁这人在场,他只有作罢。
“七弟。”胤瑄握住这人的手臂,还能感觉得到因为上次抵抗山贼负伤尚未拆掉的纱布。
身旁的人正是胤玮。
谁知他的脸色竟比太后的阴沉有过之而无不及。嘴角的肌肉不时抽动,目光利刃一般迸发出万道尖利,两眉之间更深深刻上了一个“川”字,似乎他的体内已经积聚了无法计量的愤恨,随时都有可能炸毁这个躯壳一样。
“皇兄,”他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拼命压抑住潮水般涌上心头的那些不堪往事带给他的痛楚,“臣弟想带淙儿出去一下,最迟今晚就回宫,希望皇兄恩准。”
胤瑄连忙拉住他:“难得你今天进宫道喜,不都说好了跟朕一起去看望你的新侄儿么?淙儿那边朕自会派人去通知的,让她待会儿去宫外等你不就好了?”
胤玮却坚决摇摇头:“既然有个臣弟不想见的人也在,那臣弟不去也罢。”
胤瑄此时纵然想反对,但一见到胤玮那副森冷的面孔便也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七弟,难道你就打算这么一直下去,当真老死不相往来?”胤瑄负手在背叹了口气,静静地注视着胤玮。
胤玮闭了闭眼,深吸了几下气,继而发出一声重浊的长叹,这才缓缓睁开眼,嘴唇略微张开,却不受控制一般往下牵扯。这样酸涩的神情,浮现在如此风雅的俊容之上,有说不出的怪异。
“既然这么多年没见,那以后也不用再见了。皇兄刚才不是也看见了,我和那老妖婆还有相见的必要吗?”胤玮狠狠咬了一下下唇。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胤瑄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胤玮请胤瑄派人去通知淙儿,自己便匆匆告辞,胤瑄惟有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
风起落花点点,闲阳且住,人生本应如斯静好。
然而,世间的许多种人生,却永不会像自然景色一般肆意简单而绚烂。
因为,只要有人心所在的地方,生命中历经的种种点滴,有的事情甚至会演化到你根本无法想象也无法控制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你才会发现,作为一个凡尘的世人,你有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可怜。哪怕你再痛苦再难过,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也不会被更改重新过来。你唯一能做的,或许只有用余生去追怀,追怀那些值得欣慰和珍藏的过往。无论你是平民或者权贵,任谁都一样。
太后就在不远处的凉亭内等他,胤瑄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过来携了太后起身。
一路上胤瑄想尽办法谈笑风生,让太后开怀,太后不时笑得连嘴都合不上,方才胤玮的事情两人只字未提,似乎就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