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对我说,光洁的额头上有汗珠流下,风尘仆仆的脸上,有一双流光荡漾的眼睛,令人想起三月绽放的桃花。
此后,我再没看到一个女人,有这样妖娆的桃花眼。
她的面容消瘦,颧骨很高,额上几条早衰的皱纹,使她年轻的容颜呈现出一种沧桑之美。穿着牛仔短裙,个子很高,发髻高高挽起,气质成熟而典雅,和班上那些稚嫩的女同学有天壤之别。
“到了,谢谢你。”4楼楼梯口,她对我说,我放下行李箱,发现正是我对门,她是新来的租客。
她疲惫脸上露出客气的微笑,但意兴阑珊的表情掩不住满脸倦意,始终有一种冷漠、萧索的神色。更多不是因为旅途的疲乏,而是内心百转千回的波澜。外表虽有夺目的美丽,却遮不住暮春的气息,就如一朵过了季节、即将凋谢的玫瑰,虽绽放在枝头,已经看到枯萎的前兆。
后来我知道,这一年,她29岁,叫林妍,是一个大龄剩女。
29岁的林妍刚从英国黒池留学归来,她是学拉丁舞的,黑池是英国西北部的一座海滨城市,被称为欧洲的游艺之都,也是每一个跳拉丁舞舞者的圣地。每年5月,在黑池会举办一届世界大赛。
毕业时林妍刚22岁,是北京舞蹈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和她的男友也是舞伴一起去了英国,边学舞蹈边打工,白天在肮脏的中餐馆里洗碗和收拾垃圾,晚上请当地舞蹈老师给他们授课。
他们住在唐人街一个古老而破旧的旅馆里,自此和那个旅馆里的老鼠、蟑螂和藏在地毯里的螨虫一起生活了7年,每一个月支付1500美元的房租,这个价格有时会随着物价的起伏而涨落。这个破旧的4层旅馆里,生活着100个亚裔人,像这样的旅馆,在唐人街随处可见。成千上万的亚裔人和他们一样,如片片浮萍,漂流在英国,随波逐流。
林妍去黑池的唯一目标,就是想在每年一届的世界舞蹈大赛上登顶,这是每一个职业拉丁舞者的梦。
她的男朋友,是大学一年级起就一起跳舞的舞伴,第一个拥抱和亲吻她的男人,跳舞时温暖的手,如修长的琴键一般,抚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他是一个寡言但清秀的男人,理平头,身材修长,跳舞是他喜欢向世界表达的一种沉默却优雅的语言。
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大一下学期,一次晚上练习舞蹈之后,他们没有离去,在黑暗的练功房里,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彼此拥抱和亲吻、忘情地翻滚,在校园的静谧中点燃初次的欲火……
“毕业后,我们一起去黑池比赛好吗,我们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舞者。”
“好啊,我们搭档一定是最棒的。”
男友拥着她,吻了吻她的唇,看到她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亮,黑暗也遮不住对未来的憧憬。
漫长的7年,每年他们都参赛,但每年都失望而归,29岁了,他们依然是优秀却无名的舞者,青春期的逝去,对舞者就如运动员一样,意味着艺术生命的终结,如果他们还没有成名,要么改行,要么去当舞蹈老师。
那年5月,最后一次参赛,名次比去年更低。
“没有希望了,明年我们都30岁了,改行别跳了,也跳不动了。”男友绝望地说,除了凋零的梦想,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固定工作、没有一技之长……打工赚的每一分钱,都交了昂贵的学费,请了最好的舞蹈老师。
“绝不,我要比赛到死,40岁、50岁,没拿到奖,我还要跳。”她声嘶力竭地说,带着竟似疯狂的偏执,脸色苍白,宛如午夜的昙花,哭泣直到深夜,疲倦至极的她渐渐睡着了。
这对搭档了11年的舞者和恋人,依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从彼此拥抱到分开侧卧,已经很久没有做爱了。
彼此熟悉而厌倦的身体、劳累奔波的打工、快到尽头看不到希望的舞蹈生涯、贫穷而不断争吵的异乡生活,磨损着起始于校园的纯真恋情。
第二天早晨,他抛弃她离去,如此决绝,她打他的手机,连手机也停机了。
(未完待续微博名扬一帆99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