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黄荆盖,荆疏远先去冉大成屋,汇报了贷款到达的消息,以及黄云丽说承包荒坡要公证的事。冉大成跟他签了承包合同。天就黑得尽了,荆疏远接过黄玉花端来半碗包谷酒,大口喝了,打起葵花秆火把,赶路回荆家寨。
火把晃出土碗恁大团光亮。
荆疏远眼前通明,豪气掺和着包谷酒,激发出热情,就想狂吼狂叫,尽情发泄一番。
这时,月亮爬到盖上,很圆,光芒冷凝如冰棱,似能敲得丁当脆响,山寨如同裹了一张薄薄的纱幔,有些晃眼,稍微隔远一些,看过去就模糊。
荆疏远还想不到,在自己背后跟了一个人,也有热情,也想尽情表达。
这人是俏妹子冉明翠。
那天,开村民大会,冉明翠看到,荆疏远承包了八千亩荒坡,心儿就嘭嘭乱跳,哎呀天爷,分明就是蚩尤大哥。蚩尤是远古九黎部落首领,发展农牧业、手工业、铜铸造业,制定了刑法和厉行酷刑,铲除社会恶习,后与炎黄二帝决战败亡,身躯化为颀秀的枫树。冉明翠激动得心子狂抖,要蹦出胸膛,慌得坐立不安。
这人好大气魄!
十七八岁的妹儿,想男人了,冉明翠心上心下的,尽想的是荆疏远,空闲了,满坡捉他影子,窥视他忙碌的模样,想趁个机会,跟他对歌。
苗妹儿能够跟男人对歌那才叫风骚呃。
还有,荆疏远做么要愚弄她,用不正当手段,骗去裸煨马知勇那骚棒,搞得自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连马知勇都打翻扒,硬说自己诬蔑他。
那日,冉明翠撵到乡里,碰到马知勇,还没有提质问。马知勇恶狠狠地倒问她,为什么要造谣言,舍己救人的英雄不当,硬要糊自己一身牛屎?冉明翠立马反驳,么个舍了自己救别人,舍了皮还是舍了肉,你马文书又不是老虎,把我吃得下去么?马知勇想不到她恁格泼辣。冉明翠只好问他,马文书你么意思,是不是看我翠妹子漂亮,想上坡对歌?马知勇不谙她会反咬一口,气得浑身发抖,说你再救了我的命,我也要挑明白了,凭啥要诬蔑我跟你骚搞!这话反过来又伤了冉明翠。她也气愤,说我哪阵跟你骚搞,你打胡乱说,要赔偿我的名誉!马知勇抓了把柄,说你还不认账,赔偿名誉的话都说出来了,你就是这么诬蔑我的。冉明翠不依他的教,说除了今天,我么时候要你赔偿,还赔偿名誉,你倒想得好,是不是要姑娘把人赔跟你?马知远说不出理由来,说月亮坝耍弯刀——明砍,话是荆疏远说的,还估到我跟你耍朋友。这不是看不起人哟。简直说得锥心刺骨。冉明翠坚决不依,要拉马知勇到乡党委,说个清楚明白。
马知勇不敢惹她了,硬说是荆疏远强迫他的,你翠妹子要有委屈的话,我跟你道歉,要搞明白,自己去问那个荆草药!
冉明翠既感委屈,非要找到荆疏远问明白:听他指点救人,么个倒成了祸事坨坨,平白受人欺负?
荆疏远穿过了山峦背阴处,纸人儿似的,人影子晃得很厉害,直往上寨飘。
冉明翠瞄着火把的余光急撵,走一路引起一阵狗吠牛哞。很快就走过乱石坝、花坎、火棘林,逐渐接近荆家寨,眼看再不喊住他,荆疏远要闪进寨门,才出声呼唤,把他喊住。
荆疏远晃熄火把,双手去推寨门,听人叫唤:表哥,荆表哥,荆疏远!
扭过脑壳一看,是冉明翠。
这妹儿要做么个?
站住!冉明翠一声断喝,吓住了荆疏远。她像只斑鸠飞拢,扑地投入荆疏远怀里。
这些天,搭救马知勇跟大面积承包荒山的事,扭得邦邦紧,荆疏远最怕见到冉明翠,以免节外生枝。再说,半夜三更的,乍然美女投怀送抱,会误以为花妖。他把脸凑拢去,仔细审看,确是那张宜喜宜嗔的脸蛋儿,生怕看错了,使力揉了揉眼睛,换了鼻子去闻。
冉明翠嗔怪说:又不是毛狗,你闻个么的?
把俏脸儿往他眼前凑得近近的,挺了挺胸脯,花棉袄里那对家什突然动了,鼓鼓的,逗人去捉拿。
荆疏远不敢捕捉,扑哧一笑,说:哟哦,是我们翠妹子唢,你恁格跟着风雪吹来,我还以为那个山旮旯飘过来了仙女。
好话一句寒冬暖。
冉明翠先是得意,赓即想起那羞人答答的事,就是眼前这个人出主意造成的,忍不住要问个明白:荆表哥,我又没有惹你,么个硬要出我恁大的洋相?
看她巧笑倩兮转变为横眉怒目,荆疏远敏感到她要追问什么,难免有些心慌,自觉还是装糊涂为妙,就问:翠妹子,我出你么洋相?表哥顾惜你都来不及,么个会让你出丑,你莫误信谣言,理会错了表哥的为人。
冉明翠推着荆疏远的肩膀,抵拢寨墙,威吓他说:还不承认!是哪个要别人拿生雪去擦男人裸体,光起身子抱到他睡么觉?那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把翠妹子讥笑得好惨哟,我的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翠妹子去讨好领导,惹得妹儿遭狗咬,我的哥。
说着说着,双手搂紧荆疏远腰杆,拿胸脯反复抵着触着,委屈得嘤嘤地哭出了声。
荆疏远也晓得这是权宜之计,安心要冉明翠做好事,事情做得二不挂五的,就怕她如此计较。他就要承认自己不对。可借着半开寨门透出的雪光一看,冉明翠哭是哭,嘴角却含着笑,便明白她未必肯较真,也就轻轻地搂住她,讨好地说:翠妹子,那方法,真的是医治冻僵病人的特效单方,又不会出事,你莫想得岔了。
他紧搂一把,搂着冉明翠细细的腰肢,虽然隔一层棉袄,还是感触到那乳房丰满结实,在自己胸前搓揉挤压着。以至荆疏远的男人欲望不断上升,逐渐有些控制不住,但是想到冉明翠同马知勇在床上的那幕,她恐怕已经成为马知勇的人了,不能跟她调情骚搞,连忙松开自己的手。
冉明翠被荆疏远搂抱,心头涌起窃喜,贴紧了,要跟他好生亲热一番,又被荆疏远粗鲁地推开,顿时不肯依他。她恨恨地责怪:荆草药,你倒会说不会出事,幺娘也说不会出事,出了事情,你们哪个来负责!
么的?荆疏远这一惊非同小可:冉明翠还是一个黄花妹儿,怎么能够出得事?真要出了么事,冉大成非把荆家寨掀翻不可,说不定还把马知勇按照骚鸡公对待,一刀就骟了!
他着急地追问:出了事?出了么的事?他把你做么了?
冉明翠也不接腔儿,只是嘤嘤地哭。
荆疏远越是恐慌:翠妹子,莫只晓得哭,你有么个,说个青红皂白嘛。
冉明翠是等他来抱,雪人儿般,在荆疏远怀里软化。
荆疏远不得不问清楚:哭个么的,你哭么,死妹崽哟,出了么的事,你说出来嘛。
冉明翠连哭带诉:荆表哥,你以为救人是积功德,胜造七八层多宝塔,哪晓得是送上门,去让人骚搞。
话一出口,她咧开嘴巴,就要放声大哭。
寨门下面,荆疏远哪敢让她哭出声音,腾出一只手,紧紧捂住冉明翠的嘴巴,顿着脚骂:先人板板哟,翠妹子,你小声些儿,硬是怕寨子里的人不晓得唢!
其实,两个赤身裸体的青年男女都抱在一起了,真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荆疏远不是不懂。他只是以为,马知勇冻得昏迷不醒,心有余而力不足,做不出多大坏事;再退一万步想,即使他真的跟冉明翠办了事,不过是提前行使男人的权利。所以,出事的说法,完全可能是冉明翠的单方面托词,无非找上一个理由吓唬荆疏远,要他承担出馊主意的责任,甚至套牢他一辈子。
那积雪,被他着急之下,踩得吱咯咯直响。
冉明翠遭捂紧嘴巴,说不出话来,只好唔唔地嘟囔,表示自己懂了、不会大声吵嚷,丰满的身子贴紧荆疏远拗扭,在他的敏感处摩梭挑逗。荆疏远被冉明翠惹得欲火阵阵上蹿。有得一阵子耽搁,虽然细妹儿在怀,他不敢在寨门骚搞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一腔欲火慢慢消褪。
荆疏远触拢冉明翠耳根子,说:翠妹子,你真跟马文书有事,就理直气壮找他,讨要个说法。
说着,轻轻在她腰肢儿搓了几把,才放开手。
冉明翠一扭身体,似是主动挣脱他的搂抱,心里十分不情愿,黑起脸说:我没得恁好意思,你理直气壮,把我当人情送么,就是你晓得做人情,有哪个领你的情呢?
荆疏远赶紧否认:哪个说我送人情,明明是救命嘛,不是你翠妹子舍身相救,黄荆村恐怕在开马文书的追悼会了。
说到舍身之际,他又拖腔拖调的,冉明翠不敢接嘴。
可她不服气,对荆疏远推三阻四很反感,眼泪汪汪地央告:荆表哥,莫非妹儿我真的就恁格丑,各人送上门了,你不要么?你说了要对我负责的哟。
然后,直瞪着荆疏远,嘟着嘴巴,好委屈哟。
荆疏远生怕她怄气,拍拍她肩上霜花,明显讨好她:翠妹子,武陵山上,哪个男人不羡慕你是一枝花儿,又鲜又俏的,连马文书都不管冰天雪地,撵进寨子追求你。
他说得冉明翠心头乐滋滋的,像盛开的火棘花,滋润得很。她嘴里还是尽量否认,做出十分绝情的凶狠样子:哪个要他撵,哪个要他追,不是救人性命,我理都不得理他。
既然如此,么个听冉毛狗的话,追到马知勇讨说法?
荆疏远晓得,冉明翠是口不应心,只是刚刚摆脱她的纠缠,不敢再惹是生非,附和她:是的么,翠妹子人见人爱的呃,马知勇不过乡政府的个小文书,他追你也是该的。
我不稀罕!冉明翠似在暗示。
荆疏远怕冉明翠心怀不满,真的惹出些事,倒还不便向黄荆村三姓人家交代,必须好好说服她。于是,他表白:翠妹子,你幺叔他们开会商量没得错,不把在场人说服,你晓得他们出去传些么的话?再说,你为了救人,既然跟马文书办了事,就不怕他打横锤。
冉明翠羞不可抑,大怒:你还打胡乱说?我跟他办么事,我跟他么的事都没得的!当时,马知勇突然发疯,强迫我跟他骚搞,我坚决不答应,把他推昏了!
翠妹子说得对头,苗家妹儿没得恁下贱,即使有点儿搂搂抱抱行为,也完全是为了救人,谁敢说二话!
表哥,你倒说的是医病,二回有人咬舌头,我是要找你来作证的哟。
出了问题,有人乱嚼舌头,表哥不依他的教。
他说完,转身要进寨。
冉明翠还不肯就此罢休,轻轻地放过他,她侧过身来堵住荆疏远的路,说:表哥,二回我要是嫁不出去,你就要负全责!
荆疏远见冉明翠没有深加追究,心头高兴,不假思索地说:没得问题,表哥我负责到底!
他话一脱口,晓得说错了,立即要收回去。冉明翠喜得心头一荡。山民说出的话,就是泼在地下的水,不可回收。冉明翠因此深信不疑,嫣然一笑,袅袅婷婷地,转身往外走,丢下荆疏远在寨门洞发呆。
他想:么了?这翠妹子是岩坎的精灵,轻易惹了,进山采药、下河摸鱼,会有自己好处?况且,冉明翠明明是马文书的家什,自己凑么的热闹、说么的甜言蜜语,逗昏了这妹儿,他来追究,岂不是自找苦吃?
荆疏远心头就跟猫抓糍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