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阳春将门关好,转身看着李蓉娘,不由一笑。
他既然进来,就不打算再敷衍下去,有趣的是,李蓉娘约他进来,恰恰抱着同样的目的。
南窗下,李蓉娘卓然而立,窗外就是那片蓄水的池塘,风轻来,带着淡淡的荷花香气。
“少爷,您真的不愿随蓉娘回府?”李蓉娘款款走来,眼中有异彩隐隐浮现……
楚阳春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瞥了她一眼,淡淡道:“省省吧,你这招对我不管用。”
李蓉娘心中一惊,嘴上却道:“少爷,您说什么呢?蓉娘不明白你的意思……”
楚阳春哈哈一笑,道:“不明白就不明白吧,总之,你的招数对我没用。”
李蓉娘嫣然一笑,道:“是吗?少爷,您不妨看着我的眼睛,且看管用不管用……”说话间,她的瞳孔泛起淡淡的绿色,一股诡异的气息自瞳孔深处向外缓缓扩散。
楚阳春微一抬头,与她目光相接时,面色不由一滞,一双眼睛也渐渐发直……
李蓉娘的声音愈渐低沉,充满了魅惑,缓缓道:“少爷,您看着我的眼睛,然后告诉我,你愿意跟蓉娘一起回府……”
话未说完,她却忽然愣住……楚阳春的双眸虽然渐渐呆滞,但他所看的却并非自己!
怎么回事?
李蓉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心中正自讶异,却又见楚阳春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身后,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
她毕竟是个女子,最害怕的便是一些莫须有的事物,于是飞快的转身,然而……目光所至之处,却是空空如也!
楚阳春的脸色狰狞而痛苦,他右手捂胸,左手颤巍巍的伸出,指着虚空,凄厉叫道:“蓉娘……蓉娘,你……你好狠的心啊!”
李蓉娘闻言,惊得玉颜失色,脑中顿时空空荡荡!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分明是柳斐临死前说的话,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瞪大眼睛,看着楚阳春,满脸的难以置信。
……恍惚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想起荒庙中那只仓皇逃窜的野猫,心中顿时雪亮!
她捂住嘴巴,指着楚阳春,低声轻呼道:“原来是你!”
楚阳春哈哈一笑,恢复了正常,道:“可不就是我……”
此时此刻,李蓉娘方才明白,楚阳春见到她的第一眼,为什么显得格外惊讶,并且同样说了一句‘原来是你’!
一时间,她的心思纷乱无比,既有恐惧,也有苦涩,亦有一丝杀机……
她怔怔的看着楚阳春,暗忖,他只是个少年,比我还小上几岁,难道真要杀了他吗?
随即她又想起,论杀人的手段,自己未必是这个少年的对手。而且,自己最得意的手段,对他似乎根本就不管用……最重要的是,即便有手段对付他,自己也无法脱身。难怪进门的时候,他一再强调自己是被逼着进门,原本只当他是轻薄无良,此时看来,却是有意为之。
看着李蓉娘变幻的神情,楚阳春微微一叹,道:“你不用再费思量了,那晚我只是偶然路过,夜色正浓,见到的人可能是你,但也可能是别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蓉娘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楚阳春举起手中的书,淡淡道:“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不想管别人的事,更不想别人管我的事。如果可能的话,我只想在这里静静的读一段时间书。”
李蓉娘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轻轻松了口气,咬唇道:“既如此……蓉娘知道该怎么回禀老祖宗了。”
楚阳春笑道:“你真的知道?”
李蓉娘轻轻点头,道:“十七少爷的身体虽然康复,却仍有遗患,嗯……是了,患的是羊儿疯。蓉娘与少爷在藏书阁说话时,少爷曾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险些就咬坏了自己的舌头。”
楚阳春哭笑不得,道:“我说……你就不能想个稍微像样一点的理由?”
李蓉娘道:“在您的几个叔叔当中,老祖宗最疼您的六叔,巧合的是,他也患过羊儿疯。”
爱屋及乌吗?
楚阳春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随你怎么编,总之,没人再来烦我就好。”
微微一顿,又道:“行了,蓉娘,你可以走了。时间长了,便真的有闲话了……”
李蓉娘轻轻点头,脚下却是迟迟不动。
楚阳春处理事情的方式越是简单,她的心中就越是惊惧,她绝不相信眼前这个少年会如此轻易就放过自己!
楚阳春奇道:“怎么了,还有事吗?”
李蓉娘叹了口气,道:“少爷,您还有什么要求就一起说出来吧。”
楚阳春明白她的心思,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但我真的没有别的要求。行了,这事到此结束,老祖宗那里还等着你回话呢……”
李蓉娘依然不敢信他,盯着少年的眼睛,试探道:“少爷,你对我……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楚阳春摇头道:“说不好奇是假话,不过我却知道,分享别人的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脸上一本正经,心中却是暗自好笑……我若是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又何必跟着进来?若是一点也不好奇,又何必欲擒故纵?记得谁曾经说过,有故事的女人本身就是一种诱惑!
李蓉娘不明其意,问道:“代价?”
楚阳春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首先,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一个承诺……如果我分享了你的秘密,那么就意味着,我就责任和义务替你保守秘密。你看,这本身就是一个承诺。而且,这个秘密还有可能导致一些其他的麻烦。如果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既然知道了,那么你觉得,当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这个分享者可以安然的置身事外吗?”
他这里娓娓而言,李蓉娘却轻轻咬唇,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这人的想法可真是古怪!
楚阳春佯作惊觉,道:“喂,我告诉过你,我对你的秘密没有兴趣!”
“你没兴趣听,我却偏偏有兴趣说……”李蓉娘似是想通了什么,眼睛闪闪发亮,道:“你愈是不想听,我就愈是害怕,总觉得你在算计着什么。你应该知道,人在害怕的时候,不仅会胡思乱想,而且还会做一些失去理智的事情。比如说趁你睡觉的时候,放把火烧了这藏书阁,又或者在你的水杯中放一些无色无味的小粉末……”
楚阳春瞪大眼睛,道:“你在威胁我?”
李蓉娘咬着唇,神情楚楚可怜,幽幽道:“蓉娘不敢……这不是威胁,仅仅只是恳求。同时,蓉娘也是在赌,赌少爷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君子!”
楚阳春见她表情时时变幻,时惊时喜,亦嗔亦怨,也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的真实心情。
他摇了摇头,装出一脸无奈,道:“算了,你想说就说吧,不要装的这么幽怨……”
李蓉娘见他松口,不由长出了口气,道:“其实,这事并不复杂。想必你也知道,我之所以杀了柳斐,无非是为了祖祠里的那件祭器。可你又知不知道,这件祭器本就是我李家的东西?”
楚阳春一怔,道:“李家的东西?”
李蓉娘点了点头,道:“严格的说,是前朝皇族李氏的遗物,后被本朝高祖赐予楚家,成了祖祠里的祭器。”
楚阳春这才明白过来,指着李蓉娘,惊讶道:“难道……你是前朝遗族?”
李蓉娘叹了口气,闭起双眼,随即又缓缓睁开,道:“少爷,您看我的眼睛,和刚才相比,有什么不同吗?”
楚阳春凝目看去,却见她的双眸由黑褐色渐渐转为淡绿,随即又转成深绿……衬着长长的睫毛,恰似一泓幽深的碧水,使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前朝李氏,眸生双瞳,外瞳黑褐,常以视物,内瞳擅惑,有若碧水……”
李蓉娘喃喃说道:“蓉娘本是个孤儿,从小就在楚府长大,但在六岁之前,我也是有父母的。我清楚的记得,父母临终前再三叮嘱我,决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双瞳。前朝败亡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李氏一脉,尽皆被戮,蓉娘也许是这世上唯一生有双瞳的李氏族人了……”
她娓娓而言,将自己的身世一一道出。
“那件祭器对我很重要……但无论如何,我是在楚府长大,对我来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所以,我从没有奢望能得到那件祭器,只是想另辟蹊径,看一眼那上面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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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蓉娘进入藏书阁已有半个时辰,而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却依然紧闭……
众仆役站在庭院,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大门,神色颇为古怪。
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老总管的神情同样怪异,三管家陆询则是满脸苦笑。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且久久不出,无论是谁,都会生出些异样的心思。
陆询迟疑道:“权叔,是不是让柳顺去叫一声?”
老总管微微摇头,刚要说话,却见那扇大门悄然洞开,李蓉娘款款走出。
楚阳春满脸微笑,紧随其后。
李蓉娘走下台阶,忽然转身,低声道:“对了,蓉娘忘了告诉少爷……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天,那件祭器便会回到祖祠。”
楚阳春不置可否,只耸了耸肩。那件祭器本就是李家的东西,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他才懒得多问。
李蓉娘见他没有反应,不由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始终看不透这少年……
这半个时辰中,楚阳春只是静静的听她诉说身世,几乎没有说话。至于那件祭器,更是一个字都没问起。既不问它的下落,也不问它为什么如此重要。
“少爷,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人前轻狂,人后却是……”李蓉娘咬着唇,神色有些怪异。
楚阳春笑问道:“人后怎么了?”
李蓉娘微微摇头,没有说话,心中却问自己,刚才他如果以我的身世相胁,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我……我会答应他吗?
会?
还是不会?
轻轻叹了口气,李蓉娘将心思藏起,道:“另外还有一事,少爷要多加小心。”
楚阳春问道:“什么事?”
李蓉娘嫣然一笑,眼中有一丝俏皮,道:“如果蓉娘没有猜错,你的十九弟很快就会来看你。”
楚阳春奇道:“为什么?”
李蓉娘指了指藏书阁顶,笑道:“你三拳收拾了楚牛儿,还怕没人来找你吗?”
楚阳春是个聪明人,立刻明白这话中里的玄机,不由笑道:“这么说……他原本是不屑来的?”
李蓉娘点头道:“没错,你的十九弟是我见过的最骄傲的人。我来之前,他一再求我,千万不要将你接回府中。说是……嗯,有些话我不便说,总之你只要知道,当世年轻一辈中,能被他放在眼里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
楚阳春一扬眉,道:“所以他不屑来……因为他觉得,我根本就没有资格代替他。”
李蓉娘吃吃笑道:“但这会儿可就不同了……小十九虽然也能对付楚牛儿,但绝没有你这般轻松写意。若是被他知道刚才的情形,依他的性子,你猜会怎么着?”
楚阳春一撇嘴,道:“我管他会怎么样……若和楚牛儿一样的德性,开打就是!反正我是他哥,只要不打出个好歹来,谁也说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