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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貌似是没有春天的,才刚刚脱了棉袄,天气便一日热过一日,端午刚过,满大街都是穿短袖的人。
三个月的实习期结束了。
写实习报告的时候,宋暖着重突出了自己没日没夜加班参与筹备HY答谢会的经过;周格格仔细描绘了自己斗智斗勇拿下第一笔业务的事实。
赵小川最有个性,他做了一个《优化销售系统,提高办公效率》的方案,简洁实用,废话多一句没有,简直是句句锦绣,字字珠玑。研发部的惠经理翻了几页当即拍案叫好,“这个赵小川真是个人才啊,他才去了销售部几天,就琢磨出这么个方案,把专业知识与实践经验很好的结合起来,真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张盛最牛叉,他在实习报告上写了八个字:实习完毕,感谢领导!此次实习对他来说,就像是作家实地采风,演员体验生活,时间一到就要抬腿走人的,风华集团正等着他回去当少掌柜呢!
那么多实习生同时进来,经过三个月的适者生存,其中很大一部分人不得不离开这个战场。为了战败者的颜面,公司领导决定让所有实习生停职一周,回家等通知,等到通知的回来签署正式劳动合同上班,没等到通知的,那对不起,说明你被淘汰了,请另谋出路吧。
实习期间表现如何,每个当事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宋暖和周格格都挺自信,认为自己不可能有问题!所以她们俩心情轻松的开始忙活自己的事,因为一周后,她们将正式告别校园生活步入职场生涯,从实习生变成正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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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暖需要紧急忙活的事情就是——搬家。
学校宿舍只给毕业生住到七月份,趁着这一个星期的假期,宋暖必须把窝搞定,安居才能乐业嘛。本来说好和周格格合租的,可是格格买了车后便每天回家住了,被放了鸽子的宋暖只好一个人去中介租房子。
宋老师怕女孩子在外面找房子看房子不安全,特意安排宋暖妈请假奔赴上海帮女儿参谋顺便支付第一个季度的房租。
在上海租房子也算是一门学问,首先需要了解一些关键词:地铁沿线、拎包入住、闹中取静、婚房装修……地铁沿线,概念很广,骑自行车二十分钟以内都算是地铁沿线;如果是家电齐全拎包入住,那就是二手市场二千元拉来的全套——床、沙发、洗衣机、空调、冰箱、电视机,要啥有啥,但是大坏三六九,小坏天天有;闹中取静则更加务实,无非是楼下有片小空地,空地上载着些花儿草儿还有些葱头蒜脑之类……开找房子时候,母女俩告诉房产中介,她们的要求是:舒适、干净、安全。经过一段时间奔波,慢慢的,她们发现,跟舒适稍微沾点边的房子实在是贵得离谱。算了算了,刚刚大学毕业正是吃苦的时候,等奋斗出钱来再讲究舒适吧!
于是,她们将要求降低为:干净、安全。可是,达到这俩要求的房子,每月租金也在两千以上,而宋暖转正后的工资也就二千多块,不吃不喝全贡献给房东?那不是有病吗!
最后,宋暖妈拍板了,干净不干净也无所谓了,租下来我们自己打扫,但一定要安全!如果连这个最基本的要求都达不到,咱打道回府算了,城市越大越不适合安居乐业!
就这样以HY大厦为中心,方圆五公里为半径,兜兜转转整整三天,依然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
中介MM曾经带宋暖母女看过一套房子,号称走路五分钟到地铁站,可是宋暖带着老妈一溜小跑愣是跑了二十分钟都没到。如今,连这个以飞毛腿著称的中介MM都吃不消了,她暗示宋暖,“我们的房源比较有限,你们也可以到别的公司看看。”该MM忘记了,当初她接待宋暖时,曾拍着胸脯自豪的说:“我们公司最大的优势就是房源多,别家有的,我们都有;别家没有的,我们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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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中介MM即将罢工之际,宋暖和妈妈终于选中了一套满意的房子,所谓的满意当然是相对的,相对于价钱。
地段倒是好地段,就在公司对面巷子里,站在阳台上便可以远眺HY大厦以及闪闪发亮的LED广告牌,宋暖开玩笑说:“这下好了,加班可是方便了,人家是居安思危,我是居家思公司!”
宋暖妈一点都没笑,严肃的说:“还是那句话,上班一定要勤快,不要迟到,你又不操持家,不要提早下班,回来又不做饭!楼下那么多快餐店,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到时候我多给你留点钱,多吃点,吃好点,不要亏待你的胃。”
其实除了地段,这房子实在是乏善可陈——房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比宋暖还大;房子里除了抽水马桶,可谓是家徒四壁;房间倒是有两个,一南一北,朝北的小房间大概只有五个平米,还迎街楼下就是小饭馆,油烟弥漫,估计常年不能开窗户,就是这样,中介MM还对宋暖说:“你可以住大房间,把这小房间组掉分摊一部分房租。你瞧这小房间,方方正正,还有扇大窗户,真是好得来!”
房租是1800块一个月,付三押一,即房租是三个月一付,押金是一个月的房租,宋暖看看这个空洞洞的房子,实在想不出来这押金是用来押什么的,试图说服房东不要押金了。房东是个古怪的上海阿伯,他眼睛一瞪,“小姑娘,话不好这么说的呀,虽然没什么东西,但是你要用水用电的吧,万一你不付钱跑掉了,你还有押金在我这里对伐?你看看我们这个小区的房子,跟我们同样的户型,人家都租到两千五六了,你这么便宜租到我的房子,好偷笑了!”
宋暖失笑,你便宜自然有便宜的道理,就这么个破房子,除了地面和天花板,要啥啥没有,你还想租高价!不过也懒得跟阿伯辩论了,宋暖妈帮宋暖付了七千二百块房租。
随后是签合同,抄水表电表,然后阿伯念书一样的对宋暖提要求:“不许吸毒造假私拉电线,不许大声喧哗,不许破坏墙体结构……”说了八九条,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他的房子。
一切忙定,只剩下宋暖母女,宋暖妈在区区四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巡视一番,突然仰天长啸,“唉,你还没赚钱,就贴出去小一万块!不止哦,好歹还要添置一些家具家电,总不能让你睡地上吧!”
“那我也没办法,谁让现在房子那么贵!”宋暖无奈的叹气,“先买张床,人家流浪汉还睡长椅呢,我生活水平再低也不能低过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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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买二手的,宋老师怕母女二人搞不定,趁着周末也亲自来上海了,一家三口在二手市场灰头土脸忙活了一天,买了两张床、书桌、书架、简易衣柜、电视机、洗衣机、空调,置办了这么多家当,总共才不到三千块。
家具运回来了,大家又在宋暖妈的指挥下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通好擦,宋暖妈这张嘴实在是不讨喜,一边抹一边唠叨,“必须要擦干净了,还要消毒!谁知道这些旧货以前都谁用过,有没有艾滋肝炎,现在还在不在世?”
宋暖听了毛骨悚然,大声抗议,“爸,你看妈说什么呢?你们走了我一个人住不怕啊!”
宋老师当即批评老婆,“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艾滋肝炎怎么传播的你知道吗?哦,用一个柜子就能传染,那全世界还不都是艾滋病人啊!愚昧!还有,什么活人死人的,你看看那些明代的古董家具现在多值钱,他们的主人以及主人的儿子孙子,现在恐怕都不在人世了吧!”
宋暖妈不吭声了,更加卖力的擦家具,用完了整整一瓶八四消毒液,打发宋暖去楼下的便利店买。
宋暖刚到便利店,就接着张盛的电话,“宋暖,你这么些天没声音没图像的,忙什么呢?”
“我爸妈都来上海了,这几天忙着找房子呢,不是发消息跟你说过了吗?”
“我不也跟你说了吗,我家里房子多得是,你随便挑一处住就是!”
“你瞧你妈对我那态度,别说住你家房子了,吃你家一口饭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会营养不良一会不能怀孕!”宋暖对此仍然耿耿于怀。
“我说你忘记这事成吗?我妈可能更年期到了,最近特别古怪,对我们全家都凶得很,她对你态度不好,说明也把你当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见外!”张盛在电话那头嬉皮笑脸。
“不跟你瞎扯了,我妈派我去买八四消毒液,回去迟了又要唠叨个没完!”宋暖在超市拿了消毒液准备结账。
“哎,别挂别挂,你房子找在哪?我来探望探望你,你爸妈来了,我这个准女婿总不能做缩头乌龟啊!”
“呸,真不要脸!”宋暖笑骂,“就在公司不远,不过我还没跟我爸妈说我们的事,你傍晚等他们出去散步的时候再来看吧。”
“你怎么还不跟咱爸咱妈说啊,”张盛有点急,“我知道,你们全家都仇富,这次我一定低调低调再低调,好不好?”
宋暖提着八四消毒液已经走到楼下了,她有点不耐烦了,“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会说,别着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哈,我就要到家了,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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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宋老师夫妇吃过晚饭,雷打不动出去散步了。
宋暖给早已经守候在楼下的张盛发短息:你可以上来了,15幢1单元402室。
楼道没有灯,张盛借着手机的光跌跌撞撞摸到了402,他背对着大门,抱着胳膊站在客厅里,四下环顾一番,眉头越皱越紧,大声埋怨宋暖,“你瞧你租得什么破房子啊?我看连个狗窝都不如!”
宋暖站在他对面,又是摆手又是挤眼睛,张盛依然没有会意,继续大声说道:“你爸妈也真是,怎么舍得让女儿住这么个破房子!不,这不叫房子,叫棚子还差不多……”
话没说完,一声炸雷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谁?跑我们的棚子里来干什么?”
张盛吓得一个激灵,扭头一看,宋暖爸妈正站在门口怒气冲天的看着自己,原来宋老师忘记带手机回来拿,没想到冤家路窄正遇到了传说中的富二代张盛。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张盛恨不得抽自己这张多话的嘴,他支支吾吾的打招呼,“叔叔好,阿姨好,我,我是……宋暖的朋友。”
宋老师没理他,径直冲女儿吼,“宋暖,你怎么认识这么没家教的朋友!”
张盛一听也急了,慌忙道,“叔叔,我不好您批评我,别扯上家教啊,没我爸妈什么事!”
“你乱说人家爸妈,这是有家教的表现吗?”宋老师终于正眼看张盛了。
“我……”张盛彻底的无语了,他求助似的看着宋暖。
宋暖无可奈何的耸耸肩,传递的信息是:这下事情又被你搞砸了!
“哼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张盛吧,帮我们在三亚又是租奔驰又是订酒店的!家里有几个钱就很了不起吗,就可以对别人的生活指手划脚吗?对不起,我们宋家从来不吃这一套!我告诉你小伙子,钱不是万能的,亲情爱情都不是钱能买到的,有的人可以为钱,喜欢你,但那不是真真的爱,有的人会为钱跟你做朋友,但如果有一天,你破产了,他便挥手而去。也许你的钱能给你物质上的给予,但你心灵上,钱却不能给你……”宋老师的大道理像洪水一样哗啦啦滚滚而来,张盛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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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一来,宋老师哪里还有散步兴致,他开始教育宋暖,上至国家社稷,下至家庭个人,远至欧美列国,近至家门口王大妈家二丫头傍大款的悲剧下场……有的人说话像刀子,一刀是一刀,干脆利落杀人见血;有的人说话像鸡毛,纷纷扰扰絮絮叨叨令人烦不胜烦。
宋老师就属于后者,他用中速的男中音,略带南京口音的普通话,不紧不慢却滔滔不绝的说啊说啊。
宋暖终于崩溃了,她带着哭腔问道:“爸爸,您能不能总而言之一句话?”
宋老师一愣,总算是住了口,想了片刻道,“总而言之——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叫张盛的家伙!”
“OK,您老人家看不惯就看不惯呗,他又不是我什么人,街上的小偷瘪三您看得惯吧?您怎么不去教育他们啊?”宋暖反问。
宋老师语结了,是啊,女儿只说过她和张盛是朋友是同事,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有什么特别特殊的关系啊!他悻悻道,“我也没具体针对你,只是在跟你说道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好的,老爸,本女儿坚决聆听您的教诲。您,教诲完了吧?我可以去睡觉了吗?搬了一天的旧家具,累都累死了。”宋暖请示。
“去吧去吧。”宋老师还想说什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挥了挥手,结束了这场谈话。五分钟后,见女儿像僵尸一样倒在床上,宋老师又忍不住去喊她,“宋暖,起来刷了牙再睡!要保护好牙齿,你就是再有钱,没有好牙齿,就算是吃山珍野味生猛海鲜都味同嚼蜡。”
“老爸,山珍野味能瞎吃吗?要保护动物!您还是教书育人的老师呢,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说是这么说,宋暖还是挣扎着起身去刷牙。
等宋暖刷了牙洗漱完毕钻进被窝,才发现调成震动的手机五六个未接来电,全是张盛的。
宋暖没敢回电话,偷偷躲进被窝给他回了一条短信: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看来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做宋老师的工作了。
张盛回复:我等你,反正你逃不掉的,哈哈。
“反正你逃不掉”的这句话让宋暖有些反感,不过又很快释然了,她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敏感了,过分的自尊其实就是自卑的表现。
第二天,宋暖妈又带着宋暖马不停蹄去布料城扯布做窗帘,做台布,做床单。布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这个破旧的房子经过各式花布的装饰,立刻变得焕然一新生机勃勃。最后,心灵手巧的宋师母将剩余的的零头花棉布剪下来,框在相框里,又是一副生动别致的画。
傍晚时分,暮色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房间里的一切,妈妈在厨房里做饭,爸爸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宋暖半躺在虽然是二手的但是非常柔软舒适的小床上,突然觉得好幸福: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俗话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