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钱之后总会疏于运动,的确。
卡波诺曾经也是一名水手,精干而精明。不过,如今,他肚子上的脂肪,就跟他手里的财富一样,越积越多。
他熟练地吐了口唾沫在手上,抓住左舷上垂下来的缆网,用标准的动作往上爬了几步,臃肿的肚子便死死贴在船舷上了,压得这个男人呼呼喘气。也许是担心被杰克嘲笑,他抢先嚷嚷道:“哦,老天,东方的海水竟然将这船泡得这么浮肿,五年前她可是多么优雅的美人儿啊。”
杰克差点没把早上吃的两个鸡蛋给吐出来。他摇摇头,非常麻利地超过卡波诺,三下五除二登上了船。
虽然因为刚才的撞击,船身和甲板上都有些许细微的裂纹和松动,不过整体上船只还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稍加修缮就能够再次下水。可问题是,这船太干净了,干净得没有一丁点的人气。
“杰克!”卡波诺终于一手抓住船帮,探上来半个脑袋,喊道,“杰克,过来拉我一把,年纪大了,做什么事还真都犯难了,想当年,我在船上动作可比你快多了……咦,怎么……”
卡波诺愣了一下。杰克走到他跟前,放低声音问道:“我猜,现在咱们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卡波诺借着力爬上甲板,两人四目相对,简单地做了个无言的交流之后,杰克指指一边说:“这样,你去甲板下看看,我去后面。”
后面是船长室,杰克需要首先到那里去看看究竟。不过,由于船头上翘,船身有些斜,他不得不扶着船帮往后走。船帮上滑溜溜的,一股恶心的感觉从手心渗透到全身。他一分神,脚下一滑,转着圈径直滑到了船长的舱室,一头撞在舱门上。“咚”一声,舱内传出一阵惨白的空洞,竟然还有回响。
扶着门勉强站起身,杰克抓住门把手,那儿黏黏的,仿佛被人用胶水给胶住了,又像是已经被尘封了上千年。舱门在常年的海水和风雨的洗礼冲刷之下,斑斑驳驳,并且木板之间的拼合处开始有些腐朽,但依然沉重,那是高档的橡木料子。
门开了,舱内有灯光。可是,杰克清晰地记得,没开舱门之前,舱室的窗户中并没有任何光线投射出去。而此刻,舱室里,灯火通明!
“老杰克?”杰克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人应答。
“是你吗,老杰克?我知道,你在那儿,嘿,怎么样,这次去东方带回来什么有趣儿的玩意儿了吗,哦,听说东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
为了给自己壮胆,杰克让自己不停地说话。他看到了舱室内的一个架子上挂着一只玩偶,灯光打在上面,影子在对面的墙上不停地晃动。
“哦,你还留着这只猴子,记得五年前你走的时候,我可跟你有过交易,你得用这只假猴子给我换一只真的猴子回来……老杰克,你又失信咯,这可不是第一次了……”
舱室正面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上面凌乱地堆着一些书籍和卷轴,几个朗姆酒的空瓶子挨在一起,桌子的角落里,一堆金币泛着令人直流口水的金色光芒。
“哇哦,看来这次旅程大有收获啊。”杰克往桌子跟前挪了几步,他知道,老杰克习惯于坐在桌子的一侧,那里永远被一袭厚厚的麻布帘子遮着。
常年在海上,这也是自保的一种方式。
更何况,老杰克干的,本身就不是什么正当的勾当。
……
没错,老杰克在那儿,稳稳地坐在那儿,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杰克心头涌现一阵激动,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一把抓住老头儿的肩膀,猛摇几下,一面大喊大叫道:“老杰克,我亲爱的爷爷,这会儿你还有心情睡觉,‘黑天鹅’都撞上码头了,‘大胃’现在一定满船在找你索赔呢。”
老船长一把漂亮的银发在脑后扎着辫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也都雪白极了,他穿着一身皮质的盔甲,佩剑别在腰间,似乎正准备带领自己的船员迎接一场正要到来的战斗。
摇了半天没回音,杰克赶紧伸手指触摸他的脉搏……细微的,无比微弱的,几乎到没有的地步,索性,脉搏还是存在。
“老杰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赶紧醒醒!”杰克提高嗓门大叫。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更加响亮的喊叫:“杰克!快来看看,杰克,老天,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一个活的都没有,老天!”
伴随着喊叫,脚步声来到舱门口,卡波诺一脸惊恐地冲进门,双手挥舞着大叫道:“杰克,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了,这是一条死船……我们赶紧下去……上帝啊,全死了,太惨了……”
这时,杰克怀里的老船长忽然抖动了一下,干瘪的眼皮慢慢抬了起来,显出两个恐怖的眼窝,里面空空如也。
“啊!”卡波诺见此情景,一屁股瘫倒在地上,手指着老杰克,哆哆嗦嗦地说,“他,他,他的眼珠子……”
杰克这才意识到自己怀里的老人睁开了眼睛,他也是浑身一震,同时剧烈地战栗起来。他放开手,后退了两步,手心里已经被冷汗浸湿。
“杰克,是你吗?”老船长低低地问道,气若游丝。
那是多么熟悉的嗓音啊。曾经陪伴了自己整个童年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杰克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他眼眶一热,泪水便如泉涌一般滑落脸庞。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杰克冲上前去,紧紧拥住老船长:“爷爷,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成这个模样了,船上的人呢,真的像卡波诺说的,都死了吗?”
依然是气若游丝,老船长低低地说:“不管怎样,我们总算都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