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计冰代微笑颔首,转头表情一变,“我还在想,如果明天等不到你的消息,不如发一张江湖通缉令,再调请水师封江查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半死不活要见魂!”
“……”
“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这颗吊在喉咙口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唉……”抚胸喟叹,计冰代拿回自己的兰草蛱蝶扇,一边引两人往僻静小巷走一边追问:“你知道该去哪里吧?”
“……柴房。”她垂头吐出两个字。
定香不解她为何垂头丧气,直到从后院门绕到柴房前,她对埋头劈柴的人叫了声“力儿”,他总算是有点明白了。
院中劈开的柴薪堆得有半人高,他们靠近的时候,劈柴声还在连续不断。力儿听到她的叫声回头,愣了须臾,突然甩手一扔,一把明晃晃的斧头“噼”的一声砍在她身边的柱子上。他看到她后退一步,向自己靠近了些。
“小姐——”力儿飞扑过来,抬她的胳膊转她的手脚,确定没有大伤后,一把搂住她,哇哇大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要是不放你一个人上船就不会遇到危险……呜……小姐,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老爷和夫人啊,我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窟里的姐妹啊……”
“叫我窟主!”她重重地说。
“窟主……”
“现在,我命令你放、手!不准哭!不准劈柴!”她能理解力儿有多担心她,以往她只要出点小麻烦,力儿心急却没办法时一定在窟里劈柴,所以她刚才冒着被勒断腰的危险忍受了力儿的饿虎扑食。但是,够了!
她突然扭头向他看去,果然见到他瞬间的惊诧……和了然。
“你的伤该换药了。”她扯了他往内院走,同时吩咐力儿,“去三不欺请个大夫过来。”
“已经来了。”跟在后面的计冰代闲闲提醒,“我就想你们肯定有受伤,怎样,庸医的急救药管用吗?”
“不错。”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肯定。
他被她扯得有点难堪,亦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她这毫无芥蒂的举动,内息应心而发,震开她的手,退开一步:“多谢窟主,贫僧的伤并无大碍。”
她不快自己被他甩开手,皱眉欺近,“你又看不到,怎知无大碍。”
脱口而出的话,或许她是无心,可听在旁人耳中却有另一层意思。计冰代和力儿对视一眼,打量他的眼光中立即夹了惊疑和好奇。
伤在身上,看不到那就是在背后,有上庸医的药,即是说乱斩看到了他的……团扇掩面,计冰代笑得眼都眯了。
他垂眸掩去一丝尴尬,未开口,便听廊道方向传来纷纷沓沓的脚步声。
“窟主呢?”有人焦急大叫,“不是说回来了吗?”
“在那里!”有人发现了,然后呼啦啦,一群彩衣公子拥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出头的佳公子,有的素袍有的彩锦,围着他们问长问短:有没有伤到,有没有饿到,有没有冻到,怎么如此不小心,怎么几天没个消息……喧喧闹闹,神情关切,果然应了那句“彩衣才子多吟啸,公退时时见画屏”。
“你们来了……”全来了……司空乱斩的笑僵硬在脸上。这帮百媚千娇、倾城倾国的佳公子放在哪里都光彩夺目,不过,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们。
定香只认识令狐晨和令狐轻,但瞧他们的衣着,心里暗暗猜测他们可能就是传言中的天孙翔“彩虹公子”。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位都……墨笔银勾,独占一枝花心。
他不着痕迹退出他们的包围,看着他们对她真心实意的关切和焦急,也看到她不同于须弥窟主的另一面情态:她故意端起窟主的架子虚张声势,彩虹公子却齐齐拂袖,甩都不甩她。看来,也是气急了。
一时莞尔,嘴角微微勾起。
待他们将积压的担心情绪发泄完后,他仍然被她拉到内院厅堂,三不欺的大夫早已坐在屏风边。他谢过大夫,在屏风后脱下布袍让他查看伤势。同时,她也被力儿扯回卧室查看旧伤。
“唔……唔……”看过伤势后,大夫以奇怪的语调问,“是须弥窟主给你上的药?”
“是。”
“唔……那须弥窟主肩上的旧伤呢?”
“有些裂开。”
“是你上的药?”
“……是。”
大夫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及至他上完药从屏风后走出来,她已经坐在厅上,力儿站在她身后,饮光窟主坐她左手边,七位彩虹公子或坐或站,神情皆是严肃。
“我上船之后没多久舱门就被锁起来,炸药也是事先准备的,他们的消息比我们快。”说话间她向他送来一眼。他见他们内部议事,心想还是避开为好,正要走出去,却被她叫住,“定香,你要去哪里?”
他揖首,“诸位兰若议事,贫僧回避。”
“不必。”她并不介意什么,倒是众人因她的话而将视线投向他,不过也只瞧了他一眼便收回去。他神色如常,轻诵“般若我佛”,还是走到屋外檐下,自行避开,但他们的声音仍然清晰地传进他耳里。
“那天在船上的广东商人姓鲁,是吴七的老主顾,另一个姓陈,渡头的货仓主,他后面还有人。我们跟了他几天,他和姓鲁的见面后一直没动静,姓鲁的这两天正在装货,明天下午出发。”是某位彩虹公子的声音。
“官府那边呢?”她问。
“他们的文书程序走得很谨慎,找不到纰漏。而且,我们做的也是暗道生意,不能将矿质的真相挑明给官府。”
“我明白。”她叹气。这就是两难的地方,一要找出幕后矿主并以表面合法的地契买卖将矿山收归己有,二要防止更多的人知道银矿的真相,这就是她不想动用七破窟影响力的原因。
“继续盯着那个货仓主。”她撑着下巴,视线投向檐下背立的身影。在场众人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有的皱眉奇怪,有的则暗昧眨眼。
静了长长一段时间,她回过神,端正表情咳嗽一声,继续与他们商讨生意上的细节。计冰代好笑地瞟了她一眼,径自翻转手上的兰草蛱蝶扇,力儿牢牢盯着她,随时准备为她端茶倒水,七位彩虹公子神色含趣,但也识相的将戏谑压在脸皮下,一本正经。
时间慢慢过去,等她走出厅堂,已是未时了。听到脚步声,他回头向她合掌一揖,“既然窟主已经平安回来,贫僧留在此地也无意义,请恕贫僧告辞。”
“告什么辞?”她拧起黛色双眉。
他敛眉长叹:“贫僧曾经以为只要窟主不伤人,便不会有生灵涂炭,只是没料到你们有共命鸟之缘。是贫僧妄自尊大,以为可以阻止窟主伤人,却反倒令窟主身处险境。般若我佛,罪过。”
她眯了眼睛,抬头睨他。共命鸟的故事他讲过,大概就是释迦牟尼有个弟弟叫提婆达多,也是他的宿敌,因为修不成正果所以对老释心存怨念,每一世都想害他。曾经有一世,他们共生为一只双头鸟,一颗头常有美果可以吃,另一颗头却吃不到,所以吃不到美果的头心生嫉妒,找来一颗毒果吃了,原本它是想毒死第一颗头,结果两颗鸟头一起死掉。
“万事随缘,请窟主日后多加小心。你不食毒果,却另有人吃毒品而不知。”他转身要走,被她喝住——
“你去哪里?”
“回饭仙寺。”
“……你不是要盯我三个月吗?”
“没有必要了。”他既然无法阻止突来的危险,倒不如让她多加防范。
她快步拦在他前面,“按照赛事约定,我既然答应了不离你视线三个月,就一定会遵守。既然你要回饭仙寺……好吧,力儿,收拾衣服,我们搬去饭仙寺。”
“啊?”力儿睁大眼,很快理解过来,点头,“是,窟主,我这就去收拾。”
“请留步!”他急忙阻止,凝眉轻问:“请恕贫僧请教,窟主这是何意?”
她一本正经地昂起头,“遵守诺言。”
“窟主大可不必……”
“可必!”她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力儿,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等等!”他深深注视她。当初他提出不准她离开他的视线时,她百般不愿,如今却为了遵守约定搬去饭仙寺,不知有何目的?但如果她去了饭仙寺,一定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想想,这个责任他担不起,还是算了……
“你想让力儿等多久?”她开始不耐烦。
“窟主……”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贫僧还是留下……”
“这才对嘛。”妖眸霎时弯起,笑逐颜开,笑意盈盈如蓬莱弱水。
厅内,听到出事而快马赶回来的大公子令狐迟用眼角瞥瞥他们,询问身边的令狐晨:“怎么回事?”
“窟主升华了。”
“……”
为了掩人耳目,司空乱斩这几天隐居在宅院里,深居简出,从旁调度。“彩虹公子”除了令狐迟、令狐晨、令狐轻,其他的都被她赶回他们的老巢……就是各地的天孙翔啦。令狐轻目前经验不足,她暂时让他跟着大公子学习。
不知不觉七八天过去,她对那位货仓主敬佩起来,对幕后矿主也更加好奇。因为在炸船之后,货仓主与幕后矿主全无联系,既不邀功也不自满,颇有胜不骄败不馁的气度。不过既然要玩,她一定奉陪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