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多躬身行礼,皇帝却没有动。
皇帝既是不动,那么皇族之人、朝廷之臣也都不可能动。
于是,一个很不协调的画面出现了:一半人躬身下去,一半人原地站立。
这样的场面,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很多老人在心里责备皇帝的不懂规矩。
很多人,在皱眉头;很多人,在等候,等候皇帝躬身或者众人起身;很多人,则是在期待,期待这种局面继续发展下去。
而造成这般诡异局面的景晟帝,却一点没有始作俑者的意识。
此刻,这位皇帝微微皱紧了眉头。他感受到了太学院的回归所形成的势,除了朝廷,修行界几乎全部的势力都表现出了对太学的信从。
太学的出现,威胁到了皇权,影响到了朝廷的统治。
就在不久前,天水阁子入世一事上,皇族毫无顾忌地展现出了自己的獠牙。而似乎,修行界对大明朝很明显的挑衅和试探没有做出实质意义的反应。
这让景晟帝信心大增,本就意磨刀霍霍砍向修行界的决心也更加坚定,理由也更加充分,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力量,足够强大了;时机,成熟了。
然而,一周前,却传出了太学即将重启的消息。
这让景晟帝有些捉摸不定。
即便没有经历过太学时代,但作为君王,对太学之事,肯定是必须了解的。
特别是,历代皇帝,都会自上代帝王继承一份玉圭,而这份玉圭当中,有很大部分是关于太学以及大明朝和太学关系渊源的叙述。
大明立朝,背后就有太学的影子,这种事情对任何一位君王来说,都不是一件乐于接受的事情,更不要说心气甚高的这位景晟皇帝了。
如果朝廷之上,还有其他势力,那么朝廷就不能称之为朝廷!
如果皇族之上,还有其他势力,那么皇族就不能称之为皇族!
如果君王之上,还有其他势力,那么君王就不能称之为君王!
太学,一直都是大明皇朝头顶上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直都是历代君主心中最深的隐痛。
而五十年前,随着太学的消失,大明皇朝一下子就没有了身负万钧的压力。
失去禁锢的皇朝势力,似乎要将前三百年所欠的账一次性付清一般,开始了疯狂的扩张:朝中势力,但有相违者,清洗;修行势力,但有相违者,清洗。
在先皇和景晟帝两代君王的前仆后继下,大明朝,隐隐站在了这方天地的最巅峰!
而就在景晟帝即将踏上最后那巅峰一步之时,却先是传来了天水阁子入世的消息,后是收到了太学重启的通知。
如果说,景晟帝对太学的的强大是没有过亲身体会,那么大明朝则是对天水阁的强大没有过亲身体会。
所以,这位君王处理阁子入世的消息很粗暴,张冠李戴、屠尽全镇,他这么做丝毫没有表现出为应对阁子入世而做出相应准备,反而是借阁子入世的契机打探修行界的各方反应。
而各方势力的反应嘛,让他很是满意,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因为,即便自己手底下死了人,但各方根本就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这足以说明他景晟帝手中的力量强大到了足以让整个修行界惧怕!
谋大事者,向来谋定而后动,但谋定而后何时动,却要讲究时机。
景晟帝认为,这就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而时机总是稍纵即逝的,拖得越久,其他各家势力就越有可能相互串联,对朝廷就越发不利。
所以,必须要快!
他甚至都在开始做相应的布置。
而这时,他的太极殿里,却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名青衣修士!
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有修行者能够自由出入他的皇宫而没有引起任何警示,说明他的安全随时随地都受到威胁!
灰衣修士只留下一句话:“太学即将回归,请朝廷维持好太学院旧址秩序。”
随后,半心愤怒半心恐惧的景晟帝紧急召国师林传远入宫。
君臣两人密谈直至天明。
随后,就有了萧遥在闹市中看到的林鸿将太学重启的消息透露给一众二世祖的那一幕。
对太学的强大,皇帝的确没有直接的体会与直观的印象,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知道太学的恐怖。
皇族和朝廷当中也有不少老人,看到皇帝一直矗然而立,都在埋汰到底是年轻人,不懂规矩,心里狠狠地在发急,就差没出口提醒了,不过却是频频向皇帝使眼神。
这么多道急切、焦虑、担忧的眼光投在他的身上,景晟帝当然是能够感受得到的,不过,越是感受得到大家的这种情绪,景晟帝越是不愿意低头。
低头,是一种态度;不低头,也是一种态度。
景晟帝,希望借此表明的,就是一种态度:他关于皇室和太学之间关系、地位的一种态度!
这帮子皇族和朝廷的老者越是向他传递出催促、不安的信息,他就越是难以接受,越是硬气,越是不会低头!
景晟帝这一不低头,皇族跟朝廷的人是很急,但更急的却是早已躬身行礼的其他人:皇帝不低头,他们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
起身?如果他们起身之后皇帝又躬身行礼了,那岂不是代表他们对皇帝不尊?
不起身?难道就一直保持着这么个姿势?
从庚一院长出现在院门内侧到现在一半人躬身、一半人站立,也仅仅是数秒之间的事情。
这十几秒之后,庚一身后依次出现了五男二女七位老人。
“太学七老!”
人群中,再次传出了一阵惊呼。
太学,于院长之下设长老会,长老会一共七人,而此时这七人一并站在庚一身后。
在庚一以前,太学七老是历来是当代位分最高、修为最深、学识最丰富之人。
即便出了庚一这么个活了三百多岁的妖孽,太学七老,仍然是自庚一以下最为尊贵之人。
在庚一以前,是太学七老一心修道,不问世事,太学院之事务统一由太学院长出面;而在庚一之后,则是太学院长甚少过问世事,反而由太学七老领着正青院行走世间、协调诸方。
所以,很多势力的老一代对太学七老极为熟悉。
所以,场间又是一阵见过各位长老的鞠躬声。
景晟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除了被自己打怕了的,别说跪拜大礼,就连这躬身礼,也都没有哪家势力的躬身,有今天这么低!
景晟帝在酝酿着怒意,可来自皇族和朝廷的催促与焦急却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人扯了一下景晟帝的衣角。
景晟帝含怒扭过头去,却是自己的六叔祖,兰陵王永平。
于是,这怒也就发不起来了。
兰陵王是大明王室的一个异类。
兰陵王的生母是一个普通的浣衣宫女,那个时候,景晟帝的爷爷的父皇,当然也是兰陵王的父皇,还只是大明太子。
太子一次醉酒,孤身一人在东宫里乱串,宠幸了兰陵王的生母。
这才有的兰陵王。
这位太子爷显然是喝得太高了,宠幸之事发生之后,他依旧没有醒酒。
浣衣宫,是东宫当中最偏僻之所在,加之兰陵王的生母本来就是最低阶的宫女,东宫规矩严,进东宫之后她就没有出过浣衣宫,所以她根本就不知道是太子宠幸了她。
所以她起初拼死反抗,可太子人高马大、况且修为也不低,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反抗得了的?
完事儿之后太子就沉沉睡过去了,浣衣女却是心悸之下趁机逃走。
这事情,只有瞒住,宫女私通可是死罪,所以她也不敢声张。
等她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被下人从浣衣宫接回了寝宫。
这档子宠幸之事自然是没有被记档在册。
可是,时间,能够让一切事情露馅儿。
月余之后,浣衣女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了规律。
数月之后,浣衣女发现自己的肚子鼓了起来。
她很害怕,曾经一度想要毁掉自己的孩子,可一是拿不到打胎药,一是不忍心。为人母的,哪里会愿意亲手送走腹中的孩子?
所以,她很谨慎地伪装自己,用布袋将肚子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的,头几个月根本就看不出来异常。
再后来,肚子实在是越来越大,她就只挑大号的宫衣穿。
直到后来,孩子出世的前夕,她再也隐瞒不下去了。
因为临产,她疼的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
事情暴露之后,浣衣宫的宦官直接被吓到昏死过去。
浣衣宫出了如此不洁净之女,他这个掌宫太监,自然是逃脱不了干系,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东宫北侧,是一处园子。
此时太皇太后正在院子里赏花。
熟稔宫事的太皇太后听到东宫传来此声,还以为是太子又将添丁进口,心喜之下就摆驾东宫。
当执事太监传来太皇太后即将驾临的懿旨时,东宫众人顿时蒙了:看生产,为孩子祈福?
东宫的妃嫔们没有谁正临产啊?!
待到传旨太监离开,东宫立马乱作一团。
而后,有人禀报说浣衣宫有宫女在吼叫,疑似临产。
太子妃立马派人赶往浣衣宫将兰陵王的母亲抬过来。
果然是临产!
而此时,太皇太后的銮驾已经进入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