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下也是不敬吗？”韩泠熙伸爪摸摸被茗琦敲了敲的小脑瓜，撅着嘴。
“当然，国师大人是举国之信仰，怎可随意看？”茗琦板着脸道，虽肯定自己根本没用劲，可看小女儿撅嘴摸头的模样就心软得怀疑起人生了，莫不是自己也受赛男的影响不知不觉中拥有了洪荒之力？还好潜意识里一直不停闪烁着的警示灯让她极快冷静了下来，得让小女儿与国师保持距离，越远越好，最好从此别见面了！
“好好好，君若青莲，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焉……”韩泠熙朝她扮了个鬼脸，转过头去，心里却嘀咕着：谁让你们这些古人都顶着一张让人流口水的好脸庞，明明那么养眼又不让人看，人生还有何意义嘛……
茗琦闻言愣了一下，小女儿为何最近时常莫名讲出些颇具深度的话？
“泠儿最近在学什么？都跟何人接触了？”
“啊？长公主是何意？奴婢不明白……”莹歌眼见茗琦招手，脚是自觉地迈开走了过去，但脑袋还沉浸在国师的贺词之中，那一番贺词也不是什么华丽的辞藻堆砌而成的，反倒是很朴实，却让人意犹未尽。
“真是的，主子和奴婢一样不像话！”看最得力的大丫环一脸不解的样子，眼睛还不忘偷瞄着国师的方向，茗琦的怒火一下子冒上心来，心一狠伸手狠狠敲了敲莹歌的脑袋。
突如其来的扣疼让莹歌立刻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龇牙咧嘴，一边忍着不敢发出声响，一边疾速运转起脑袋来，她明明万分乖巧地呆着小主子身侧啊，除了如厕一次，呃，顺道打听到一点儿消息，不对不对，要是知道龚嬷嬷身体有恙，长公主应该是着急才对不可能凶人的。难道是她一不留神小主子做错事了？问题是，若换作数月前的小主子还有可能，而今的小主子时常沉稳得让人惊叹，又怎么可能性呢？
是的，小主子完全不可能惹事的！惹事的绝对不是小主子！
莹歌一边坚定地这么想着，一边偷偷摸摸被敲疼的脑瓜子，默默念叨，娘啊，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长公主打耶……唉，若果真是替小主子受罚她莹歌一万个心甘情愿，只怕长公主这莫名的火气根本与小主子无关，而是为那从开始就一个弧度笑到现在彷佛自己才是人生赢家的皇后娘娘啊……
皇甫成奕像个隐形人一样缩在众位皇子公主中间，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皇姐出嫁，日后居住在大公主府，不可能日日进宫；母妃将要离宫，根据宫里历来的规矩，远山殿将不复存在了。而他将何去何从，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垂首，机械地跟着众人行礼、举杯。
韩泠熙略过歌舞表演，眼尖地在一片欢腾氛围中发现那个被笼罩在黑影中的他，半个多月不见，当初那略显嚣张的孩子气模样和圆润的好气色全然不见，心中不禁感慨起来。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果真如此之大，倘若晴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那他定然是不亚于太子的存在，可惜没有如果，远山殿这些年形同冷宫，而今晴妃也将远离，不管皇帝与晴妃之间的感情到底是真爱亦或是深藏着无奈，不管皇后与晴妃之间的争战是为皇帝的宠爱亦或是上位者的权力，不管这看似落下帷幕的争夺其冰山之下究竟掩埋着什么，现在，就此刻，所能眼见为实的就是年仅八岁的皇甫成奕本应有的天子骄子之精神气已被抽离，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办完例行之事的国师大人品着茶，余光扫向韩泠熙，见她颇有感触地看着一众皇子公主，再细看，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垂头丧气的五皇子身上，手指一紧，差点儿把手中的玉雕茶盅给捏碎。
“国师？”皇帝离国师最近，瞬感一股气压扑面而来，不由自主地往椅背靠去。
“无事。”国师大人不露痕迹地收回目光，垂下眼眸。
皇帝闻言挑眉，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对皇后说：“皇后，日后，成奕就搬到你宫中，由你来抚养吧。”
皇后心中一颤，面上笑容丝毫不减：“成奕天资聪颖，妹妹又如此贴心为皇上分忧，照顾他是应该的。”说着转头对下首的晴妃说：“只怕妹妹不舍得吧……”
晴妃淡淡地垂眸：“谢皇上对成奕的恩典，日后有劳皇后娘娘了。”
缩在角落的皇甫成奕似乎打了个激灵，才站起来，走到厅中，跪下谢恩，再抬头望向晴妃，却见她依旧淡淡的。
一年前的某个晚上他睡不着，察觉有人进屋，赶紧装睡，才知道来人是他的母妃。而后的每个晚上，他都装睡，宫里打二更后一刻钟，母妃总是准时偷偷来看他，会轻轻摸他的脑袋，会捧着他的手贴在她脸颊上，会在他耳畔轻轻呢喃“我儿”，若不是这一切真实地发生着，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母妃亲生的了。
皇甫成奕感觉喉咙被自己的声音卡住了，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鼻子酸涩难忍，但他不能哭。
红着眼眶跪地的清瘦身影，淡到近似冷漠的表情，两者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
韩泠熙清晰地捕捉到大厅里弥漫的无声叹息一声接一声，似慢慢涨起的潮水，漫过歌舞升平的大厅，无形地扼住人的呼吸。
今日之前，在场者有见过晴妃的，有不曾见过的，见过者并不完全知晓其真性情，只目睹过这位大威第一妃子的无双风采，不曾见过的更无从得知，但过了今日，无论他们当中的谁，曾见过的或不曾见过的，都只会有一个相同的感受，就是虎毒尚且不食子，而晴妃性冷若冰，无视年幼体弱之子苦苦哀求的神情，如此无怜悯之心，枉为人母，幸而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怜的五皇子转由宽厚仁慈的皇后娘娘抚养，日后总归不至于过于悲凉。
这些人，完全忘记了不久前晴妃是如何尽心去庇护大公主的，皇帝可以利用权力为其选一个好驸马，却不可能事事干涉，而晴妃状似无理要求，却是当下能为大公主争取到的最大的保障了。
韩泠熙垂下头去拨弄盘子里的花生米，在这个所谓的古代里，男人三妻四妾是正道，同为女人，尽管位为妃子，可从正统来说，妃子亦是妾，是皇帝的妾，伴君如伴虎，经历过跌宕起伏的晴妃定然有着常人所无法理解的深刻体会，才会在整场婚礼的最后对大驸马提出终生不纳妾的霸王条款。
这才是为人母真正的用心良苦啊！
也许，晴妃的确是个性子偏冷的人，但韩泠熙决不相信她会放弃儿子，只是，原谅她刚穿越不久，本就经历甚少，暂时无法读懂晴妃对皇甫成奕的保护方式。
见胞弟久久不能言语，大公主皇甫成妤上前替五皇子跪地谢恩，说了一大段冠冕的话，在皇后笑盈盈的注视下，带皇甫成奕退下了。
韩泠熙顺着她们退下的路径瞧去，迎上了一个甜美的笑脸。
小巧的脸庞，精致的眉眼，一袭柠檬黄格子长裙，配上扬着好看弧度的嘴角，像个令人移不开眼的小向日葵。
是皇甫卿卿！
好一个阳光的女子啊！
她轻轻举杯，然后以袖遮嘴，抿了一口。
韩泠熙顿觉好可惜啊，如果自己此刻也有个十二三岁该多好，那就能对饮个够了。
这个皇甫卿卿长得这么好，却要去往神马仕戎和亲，唉，更可惜了。
“永安，过来母后这里。”皇后娘娘笑着。
皇甫卿卿清脆地应声上前去，路过时还不吝啬又给了韩泠熙一个甜笑。
韩泠熙瞧着她友好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在她穿越之前，这具小肉身与她关系不错？莹歌呢？这丫头啥时候跑到茗琦身后去了，瞧那环绕全身的哀怨气息，呃，莫非她方才走神之时，这丫头做了啥坏事？应该也不至于吧，这丫头向来是个有分寸的，要不，茗琦也不会常带她出入皇宫啊。
若莹歌能有读心术，知晓韩泠熙内心的想法，一定会激动涕零，小主子的想法居然与她不谋而合，不对不对，是小主子竟如此了解和看重自己，实在是……此为后话不提了。
晴妃于次日天灰蒙蒙亮时便出了宫，依旧一身素衣，一支木簪，只带两个随身丫环。
是日，远山殿的匾额便被撤去，换为永安阁，作为皇甫卿卿出嫁和亲前的居所，其父母兄弟姐妹一行也均入住永安阁。
宫中离去一位妃子，迎进一位公主，而且是一位为江山社稷有着重要贡献的公主，不仅后宫，朝堂之上，百姓之中，皆为美谈。
韩泠熙自梦中惊醒，披上披风，笈鞋下床推开窗，天蒙蒙亮，太阳还不知道在哪儿躲懒，只余天边一朵素云，淡若抽丝，轻飘飘的，感觉不到风，只见其慢慢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