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车的地方到草棚的距离不远,雷洛两人在夜色中也仅行走了五六分钟。靠近了才发现,草棚里亮着一盏橘黄的煤油灯,微弱的火焰在茫茫的夜色中显得如此渺小,淡黄色的灯光连十几平米不到的草棚都没有完全打亮。
草棚的门微张,不知是海风吹开的缘故,还是故意如此。
木胜靠近门前,放轻了脚步,身子也恭敬的微佝着,显得极为慎重。雷洛看不清草棚里面的情况,只是那盏煤油灯却让它记忆犹新。他记得小时候家里也有这么一盏,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找不到了,只听说这东西有些年头了,可也看不出有什么价值。
现在这个时代,还用煤油灯照亮,听起来似乎天方夜谭一般,不过放在这个海边的草棚里,倒也显得相得益彰。
雷洛两人在门外站了小半许,木胜不说话,雷洛自然也跟着傻站。
“咳咳”
草棚里传出的两声清咳在僻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刺耳,在雷洛听来,却如福音一般,终于从漫无目的的等待中被唤醒。
“华老,人给您带来了。”
木胜说话的时候像一个忠实的仆从一般,言语敬畏有加,身子更朝着草棚半开的门口侧过去,等待着里面人的回话。
“嗯,进来吧。”
那扇草门渐渐又打开了一些,一些调皮的灯光终于逮着机会从门缝隙中散布出来,落下点点光斑在门前的草地上。
顺着灯光,雷洛终于看清了草棚里面的景象。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端坐在一个茶几面前,茶几上的茶杯中冒出缕缕气氲,一股淡淡的茶香弥漫在棚内经久不散,吸之一口,瞬间觉得心脾清爽舒适,原本在门外等待的不耐烦情绪霎间悄然褪去。
“坐”
华老的声音不大,音色却是中气十足,丝毫不似耄耋老人应有的羸弱之感。
雷洛两人挪开凳子,轻坐在华老对面。华老自顾摆弄着茶几上的茶具,也不正视落座的雷洛两人,一会功夫,两杯冒着热气的碧螺春递到两人面前,华老这才抬起头来,慈目中露出欣慰的笑意。
“你,你???”
雷洛有些说不出话来。这张面孔在记忆中有几分熟悉,却又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
“雷先生,不可无礼。”
木胜在旁紧张的提醒,左手在桌下轻轻的捅了捅雷洛,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词。
“哈哈,雷先生,你可想起老夫来了。”
华老不怒反喜,哈哈作笑,伸出温厚的手掌,在有些出神的雷洛面前顽皮的挥了挥,哪有一点老辈的庄重作态。
一旁正襟危坐的木胜见到此等情景,两眼直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我记起来了,我小时候见过你。”
雷洛记得,那是五岁的时候,某一天,家中突然来了两个青衫长褂的中年人,关着房门在屋里跟父母谈了半天,开门出来的时候,就拉过他的手,说要他当什么关门弟子。
只是小时候的雷洛性子很倔强,打心里不敢相信那两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所以死活不同意,加上父母也有些不舍,最后就不了了知,气得那两个中年人连摆好的一大桌子饭菜也不吃,拂袖出门去,低头哀声连叹‘雷家三十年气运,散了,都散了。’
之后五年,父亲病故,原本还是殷实的家境颓然败落,一度穷到揭不开锅。母亲只好把刚满十岁的雷洛送到县里包吃住的拳击队训练。那时候的拳击队可是干的挨打的活路,为了挣到运转的经费,小小的年纪便要随拳击队四处路演,从街头卖艺开始,雷洛瘦弱的身子常常被打到起不了床。
即使这般幸苦维持,县里的拳击队还是在三年后破产了。幸运的是,雷洛刚好被省拳击预备队选上,才避免了再次回家挨饿的命运。
今天,再次见到,雷洛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假如当初自己选择跟着华老当了关门弟子,现在又会是如何光景。
这个假设永远没有答案,但能再次重逢,又让人看到一丝希翼,真是命途的作弄。
“雷先生,时隔二十年,恍如昨日,你忘了老夫,可老夫忘不了你呐。”
华老缓缓说道。轻巧的提起水壶往雷洛两人面前的茶杯注入了些许热水,像老友重逢一般,气氛瞬间自如起来。
进了草棚,雷洛竟感觉不到海风吹来的寒气了,四周通风漏气的草棚内,气温比外面高了许多,再喝了几口热茶,更是从胃里暖到心头。
“华老,你们认识?”
木胜终于听出了个来头,心里更不敢相信雷洛与华老之间会有交集。
“算不上认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被华老这么一打趣,雷洛有些尴尬,赶紧拿起桌上的茶灌了一口,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雷洛确实不知道面前的华老是何方神圣,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情他也多半记不清了。对华老的了解也仅有木胜的崇敬和刚才小半刻的见闻而已。
“雷子,现在要你跟老夫学一些微末伎俩,你可肯?”
从雷先生到雷子,华老的对雷洛的称呼一下亲近了许多。华老已不是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轻狂客了,而雷洛也不再是幼儿时年少无知的懵懂乡童了。只是这段缘份依旧如二十年前一般,能不能续上,还是个未知数。
再回首,一个耄耋,一个而立。
两人对坐桌前,沉静不语。华老依旧面色祥慈,历经岁月的皱纹间仿佛永远挂着微笑一般。不见声色,即使这个回答等了二十年,他依然能怡然的温水、煮茶。
“雷先生,还不快答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木胜又用桌下的手捅了捅雷洛,深怕雷洛没有理解华老话中的意思,顾不得形态,侧过身附在雷洛身边低声说道:
“华老可是传世神医,你还不赶快拜头认师?”
木胜的声音雷洛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拜师一事却有些为难。只因他曾在县拳击队拜了当时队内二把手霍乾嘉为师,虽然后来拳击队散了,大家各奔东西,二十多年没联系,可毕竟师徒名分没断。
“华老,小子六岁那年曾拜了他人为师,虽然多年不见,但名义尚存。所以,您的好意,只能说声对不起了。”
雷洛语气中肯,说完起身认认真真的鞠了一躬,满怀歉意。在木胜看来,雷洛的决定很无脑,气得他后面三天没有跟雷洛说过一句话。
华老却一脸平静,沏好的茶又满满的斟了三杯,拿起手中的茶杯,轻轻呡了一口,缓缓说道:
“天意,人力不可违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