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南部山区峰峦叠嶂,四季温暖如春。靠近长江源头之一的芷江有一大山,名叫卧龙山,好似巨龙俯卧大地。卧龙山下有一垌湾村,芷江自西蜿蜒而来,流经垌湾村径直而去。
有陶大诗曰: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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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啊——”
一声惊叫打破了山村午后的寂静。
杜逸飞猛的坐起身,脸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掉下来,因惊骇而空洞的眼睛一片迷茫。
“这是哪?我不是在学校里吗?”杜逸飞摸摸头,“咦,那颗流星呢?”
他清晰记得,那颗突然而至的流星直奔他冲来,然后…..
“逸飞,逸飞——”随着苍老而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叽嘎声中,木门推开,匆匆进来一位老太太,一头花发,满脸皱褶。
老太太一见孙子傻傻坐在床上,丢了魂似地,慌忙喊道:“你咋的啦,啊,咋的啦?”
“啊!”
杜逸飞回过神,轻呼一声,立即用手掩嘴,惊骇道:“奶奶?奶奶!你咋…..”
“逸飞,奶奶的乖乖肉哎——”老太太一把搂过乖乖肉,“是不是做噩梦啦?别吓奶奶,奶奶带乖乖肉去看黄仙婆。”
“奶奶?你咋来了?”
杜逸飞还有些不敢相信,试着再喊一声,奶奶好像年轻了。
“哎哟喂!我的天神哎!”奶奶摸摸杜逸飞额头,焦急万分的喊道:“这是撞了哪路邪神哦!逸飞别怕,奶奶带你看黄仙婆!”
猛然看见年轻了的奶奶,再次听到黄仙婆这名字,杜逸飞眼神渐渐清晰起来,遥远的记忆开始复苏......
黄仙婆,垌湾村曾经令老人念叨的女人,杜逸飞似乎依稀记得这个名字,那是很远很远的事了。至少在杜逸飞记忆里,黄仙婆就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已消失了几十年。
而今听到这个名字,杜逸飞这才猛然意识到早已去世好多年的奶奶竟然活生生站在面前,而自己,竟然被奶奶紧紧搂在怀里!
“逸飞别怕,奶奶带你去看黄仙婆。”
奶奶健步如飞,转身找来一个背篓子,哪有记忆里的耄耋之态?
杜逸飞没有顺从奶奶的意思坐进背篓里,他抬腿走出房门——
破落小院,屋顶上的茅草被风掀开,那颗记忆里早已消失的枇杷树,重新矗立在院子中央,泥泞地面上,一块块垫脚石板蜿蜒伸向大门,而通往院外的木门斜斜挂在门框上…..
因惊骇而迷茫的眼神,渐渐变了,这一切——
似乎,好像,很远很远了!
杜逸飞不知想到什么,慌忙看向自己,瘦巴巴的小胳膊,指甲缝里满是污垢,一件洗的发白的蓝布背心,一条带着补丁的小裤衩,黑糊糊的光脚牙子……
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穿越了!
………………..
“奶奶,奶奶,慢一点嘛,我好了。”
杜逸飞注视着眼前这张遥远记忆里布满皱纹的黑褐色面孔,生生压下差点翻滚出来的激动,挣扎几下,一骨碌跳下奶奶的怀抱,开心笑起来,还蹦几下,笑道:“奶奶,你看,我真的没事了。”
老太太见乖乖肉又像只猴子活蹦乱跳的,似乎也相信了,顿时高兴起来,轻轻在小脑袋啪一巴掌,咧嘴埋怨道:“你个小猴子,是不是故意吓奶奶?差点吓死奶奶了。”
“嘿嘿,呵呵,哈哈哈…..”
杜逸飞抑制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只是稚嫩的声音让人听得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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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逸飞从来没有发现追求了几十年的幸福竟是如此简单,惬意躺在柔软山坡上,夏的风轻轻吹拂着,透过指缝间的方格看向蓝蓝天空,天空就绚烂起来….
七十年代的农村生活是单调又充实的。
太阳露头,村会计一声吆喝:“出工啰——”
于是,成群结队的村民们走出家门,男人们肩挑水桶,女人们背着娃,扛着锄头镰刀,一路上欢声笑语。
田地里,男人们耕地挑水,妇女们除草撒种,光腚的小屁孩们满山疯跑。
杜逸飞跑出家门,很快就找到在地里忙活的老妈,远远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不知不觉泪水迷糊了眼睛……
他没有跑去叫妈,而是在离老妈不远的小草坡上坐下来,看着老妈不时跟身旁的女人打趣说笑。
老妈是一个地道农村妇女,但她并不沉默寡言,反而很健谈,与周边妇女一边嘻嘻哈哈,手上却熟练而准确的撒着种子,这是刚收割菜籽播种花生的季节。
身上照着和煦阳光,杜逸飞有些懒洋洋躺下来,还不时伸伸小胳膊小腿,再一次感叹:不穿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这不,从一个立志进城改变命运的山村少年到年至中年的大学副教授一下回到童年,杜逸飞除了感慨之外不无感谢观音感谢佛祖,哦,还得感谢那颗流星。
正是那颗突然而至的流星从天而降,巧不巧的正好砸到晚上刚上完课走出教学大楼的杜逸飞头上,杜逸飞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那缕炫目的光芒突然而至,眼里的世界也突然玄妙起来——
杜逸飞不是砖家类叫兽,他也乐于享受生活,也偶尔追逐潮流。杜逸飞是学校里少有的喜欢网络文学的为人师表者,对于网络流行的带有狗血的穿越重生很是熟悉。
透过夕阳,杜逸飞真想看看光芒的背后是什么。
怎么一砸就穿了呢?
杜逸飞窃喜的认为,是不是他努力造就的兢兢业业的园丁精神最终感动了上苍这才掉下一滴眼泪以满足自己掩藏在灵魂深处的野望?
要不,那颗泪珠似的流星为何就直奔自己而来呢?要知道,那时他的身边正围着一帮子青年男女叽叽喳喳谈论着正流行着的若曦的步步惊心生活。
女生们幻想着自己变身若曦时,有男生伸开两臂大呼曰:“我爱若曦!我也要穿越!”
杜逸飞笑吟吟看着一帮弟子,面带一副月淡风清,却内心鄙视这帮幻想着的青年男女,心里发出阵阵呐喊:“麻痹的,老子也要!”
念头刚起,一抹绚丽突然而至……
杜逸飞在昏迷之际脑里下意识闪过一句曾因经典而流行的话:莫装b,装b遭雷劈!
“收工啰——”
负责计工分的村会计林炳华总是在太阳落山时,拖着中气十足的垌湾腔调吆喝起来。
这时,人们才发现红彤彤的太阳,不知不觉挂到天边了。
于是,山上地里,顿时响起大呼小叫叫唤声。
妇女叫唤丈夫孩子,小孩子喊着爸爸妈妈纷纷从山坡上草丛里小树上窜出来。
“逸飞,呆傻啦,回家啦!”
杜逸飞起身,看着坡下已看了半天的老妈,心情又激动起来,迈开小腿冲下去,高声喊道:“妈,妈,妈——”
林芳看着小猴子似地儿子在一人高的坡上蹦跳着跑过来,急忙喊道:“慢一点,慢一点,慌啥呀,别跑!”
待儿子跑近,林芳一把拎起小猴子打了几下屁股。
杜逸飞不管不顾抱着老妈嘿嘿傻笑起来……
一人扛着锄头,一人扛着镰刀,母子俩手拉着手,杜逸飞就感觉幸福塞满心口。就像前世夫妻俩牵着儿子在校园里散步,工作上的烦恼不见了,只有心里一片平静和幸福。
回到家,天已擦黑,村子里四处炊烟袅袅。厨房里,微弱的菜油灯映着一老一少忙碌的身影。
“妈,收工啦。”
年仅七岁的姐姐杜晓蔷听见声音跑出来,小脸上让柴火熏成小花猫,同样瘦削的身子让人看了就知道这一家子过的并不宽裕。
林芳嗯一声,随口问道:“打了多少猪草?”
“跟昨天一样,满背筐。”杜晓蔷小小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林芳就露出笑容,怜爱的从女儿发黄的头发间捻出一根枯草,问:“喂猪没?”
“奶奶下午喂了煮食,我刚喂了猪草。”
女儿小小年纪承担起养猪大业,让林芳不忍的同时也只能叹气,家里男人要在石场忙着挣工分,自己跟小姑子还得出工,家里只剩下老太太和年仅七岁的女儿,至于身后像个跟屁虫的儿子也才四岁。
林芳麻利的挽起袖子,问:“水烧没?”
“奶奶在烧呢。”
杜逸飞四处望望,发现爷爷老爸和二叔都不在,问道:“爷爷他们呢?还没回来?”
杜逸飞记得,爷爷爸爸二叔三人都是石匠,长期在山上开石头。石匠可是手艺活,挣的工分也比正常出工要多一些。
垌湾村背靠卧龙山,在靠近村子的山上,村里就开出一个石场,平时就是老爷子带着两儿子和两徒弟负责。
杜逸飞还记得,村里土地承包到户后,有人办起砖厂,又有人承包了石场,石场开完后,只懂做石匠的父子三人才不得不离家谋活。
“这几天村里赶工修保管室,要等一会。”林芳简单回一句就进屋帮忙做饭,“妈,我来烧火,你歇一下。”
杜晓蔷忽然发现杜逸飞看她的眼神很奇怪,还以为身上哪儿不对头,上下打量一阵,问道:“你看什么?”
突然看见变小了的姐姐,杜逸飞不由多看了几眼,闻言嘻嘻笑道:“你变漂亮了。”
杜晓蔷啐一口,转身进屋帮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