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孙子曰：“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又曰：“善动敌者，形之①，敌必从。”何以明其然耶？燕平齐，围即墨城。即墨城中推田单为将以拒燕。田单欲激怒其卒，乃宣言曰：“吾惟恐燕将劓所得齐卒②，及掘城外坟墓，伤先人，可为寒心。”燕将如其言，即墨人皆涕泣，共欲出战，怒皆十倍。单乃收人金得千镒，令即墨富豪遗燕将书曰：“即墨即降，愿不虏吾家族。”燕将大喜，益懈。乃收牛得千头，束苇于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出，以壮士五千人随其后，牛尾热而奔燕，燕军大惊。所随五千因衔枚击之③，燕军大败，杀其将骑劫④，复齐七十余城。
注释
①形：显露，显示。②劓：割鼻的刑罚。③衔枚：古代军队秘密行动时，让兵士口中横衔形状像筷子的枚，防止说话被敌军发觉。④骑劫：战国时燕国将领。
译文
孙子说：“善于作战的人，他造成的军事形势是危险的，他的进攻节奏是短促的。用利益去调动敌军，用严整的军队严阵以待。”又说：“善于调动敌军的人，用假象蒙骗敌人，然后敌军必然上当跟从。”如何证明这种说法是正确的呢？燕国讨伐齐国，攻占齐国大部分土地，然后又包围即墨城。即墨城的军民推举田单为将领抗拒燕国军队。田单想要激怒齐国兵将，于是宣告说：“我担心燕军对所俘虏的齐军用刑，割去他们的鼻子，掘开城外坟墓，伤害我们的先人，这是让人寒心的事情啊。”燕将果然上当做了这些事情，因此即墨人无不痛哭流涕，纷纷要求作战，人人盛怒，怒气相当于以前的十倍。田单于是又在城中收集了千镒黄金，并命令即墨富豪把黄金送给燕将，并传书信给燕将说：“即墨愿意投降，但是希望燕军进城后不要抢掠城中百姓。”燕将看后非常高兴，放松了警惕。然后田单征集了1 000头牛，并在每头牛的牛尾上绑上芦苇，在城墙上凿开数十个大洞，夜里将牛尾上的芦苇点燃，赶牛出城，又派5 000名壮士跟随牛后，牛尾燃热后牛奔向燕军，燕军大为惊恐。跟随在牛后面的5 000名壮士衔枚冲击燕军，燕军大败，齐军杀了燕军将领骑劫，收复了齐地70多座城池。
原文
吕蒙西屯陆口①，关羽讨樊②，留兵备公安、南郡。蒙上疏曰：“关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众还建邺，以治病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取，而羽可擒之。”遂称病笃，权乃露檄召蒙。羽果信之，稍撤兵赴樊。权闻之遂行，先遣蒙在前，伏其精兵于中，使白衣摇橹③，作商贾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至南郡，士仁、糜芳皆降④。蒙入据城，尽得羽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道不拾遗。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厚遇其使，使周旋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使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相待过于平时，故羽士卒无斗心。权至，获羽，遂定荆州。此掩发之变。故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距。”此之谓矣。
注释
①陆口：古地名，在今湖北嘉鱼西南，陆水入长江处。是三国时兵家必争之地。②樊：即樊城。在今湖北襄樊。③白衣：古代平民百姓的服装。④士仁：傅士仁，关羽部将，负责镇守公安。糜芳：时为蜀南郡太守。
译文
吴国将领吕蒙屯兵陆口，关羽攻打樊城，留下一部分兵力把守公安、南郡。吕蒙上疏说：“关羽进攻樊城，却又在公安、南郡留下许多兵力把守，是因为他担心我趁他出兵的时候，抄他的后路。吕蒙我常常患病，请让我以治病的名义，带领一部分军队回建邺。项羽听到这个消息后，必会撤去守备军队，全部集合起来开赴襄阳。我大军列兵江上，趁关羽撤去守备军队的机会，昼夜向西，袭击他的空虚之处，那么南郡就可以攻取了，而项羽也能够被擒拿。”于是吕蒙自称患病，孙权下檄书召吕蒙回建邺。关羽果然中计，撤去了一部分守备兵力奔赴樊城。孙权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带兵西进，派吕蒙为先锋，把精锐部队隐藏在船中，命令战士穿上普通百姓的衣服摇橹，其余战士穿上商人的衣服，日夜兼程，到达关羽设置的江边哨所，全部俘虏守候的士兵，使关羽完全不知道这一情况。于是吕蒙率兵顺利到达南郡，傅士仁、糜芳都投降吕蒙。吕蒙进驻城中，尽得关羽的将士和他们的家属，吕蒙对他们都安抚厚待，命令军队不得搅扰城中百姓，于是城中平安有秩序，道不拾遗。关羽回师，还在半路上，多次派人和吕蒙联系。吕蒙厚待关羽的使者，并让他们在城中走动，挨家挨户地问候，有的人让使者捎带书信。关羽的使者返回军中，将士纷纷私下里询问城中情况，知道家中安然无恙，并且比之前的待遇还好，因此，关羽的士卒一个个都失去了斗志。待到孙权大军到来，擒获关羽，于是吴军平定了荆州。这是用假象掩护军队，然后给敌人以突然袭击的权变策略。所以说：“开始像处女一样安静，诱使敌军打开防御的门户；之后像奔跑的兔子，使敌人来不及抗拒。”讲的就是掩发的道理。
小结：掩发战术，免去了两军对峙、发生正面冲突带来的巨大损耗，而是从侧面设计行动，潜移默化，使敌人不知不觉中被击败。虚虚实实中不知其踪，待败局已定，敌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称得上是奇妙。
还师第六十四
打了胜仗本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作为功臣这时更要谨慎小心，隐去功名，藏起锋芒。功成身退才是保全自己的万全之策。
原文
孙子曰：“兴师百万，日费千金。”王子曰：“四人用虚，国家无储。”故曰，运粮百里，无一年之食；二百里，无二年之食；三百里，无三年之食，是谓虚国。国虚则人贫，人贫则上下不相亲。上无以树其恩，下无以活其身①，则离叛之心生。此为战胜而自败。故虽破敌于外，立功于内，然而战胜者以丧礼处之，将军缟素，请罪于君。君曰：“兵之所加，无道国也。擒敌致胜，将无咎殃。”乃尊其官以夺其势。故曰：“高鸟死，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亡者非丧其身，谓沉之于渊。沉之于渊者，谓夺其威，废其权。封之于朝，极人臣之位，以显其功。中州善国，以富其心。仁者之众，可合而不可离。威权可乐而难卒移，是故还军罢师，存亡之阶，故弱之以位，夺之以国。故霸者之佐，其论驳也。人主深晓此道，则能御臣将；人臣深晓此道，则能全功保首。此还师之术也。
论曰：奇正之机，五间之要，天地之变，水火之道，如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在乎因机而用权矣，不可执一也。故略举其体之要。
注释
①活其身：保存自身，维持生活。
译文
孙子说：“发动百万大军，每天就要耗费千金。”王子说：“许多百姓家徒四壁，那么说明整个国家没有储备。”所以说，运送粮食到一百里以外，供应打仗的士兵，就会造成国家一年没有粮食储备；运送粮食到200里之外，供应打仗的士兵，那么就会造成国家两年没有粮食储备；运送粮食到300里以外，去供应打仗的士兵，就会造成国家三年没有粮食储备，这就称为使国家虚弱。国家虚弱则百姓贫困，百姓贫困则造成上下不亲密。君王没有办法树立恩德名望，下层百姓难以保存自身，那么就会产生背离叛逆的想法。这时，即使战争取得了胜利，但是国家内部逐渐败亡。所以虽然在外面攻破了敌人，在国内建立了功劳，打了胜仗的将军还是要用丧礼来处置，将军还要身穿白衣向君王请罪。君王说：“我们用兵征讨的是政治无道的国家。擒拿敌人取得胜利，将军没有罪过。”于是对有功的将军给以高官厚禄，同时也削夺他的军权。所以说：“高飞的鸟被打死后，好的弓箭就被收藏不用了；敌对国家被消灭了，谋士功臣就被迫逃亡。”亡，不一定是要消灭他，而是将他降到底层。所谓降到底层，就是夺去他的威望，废除他的权力。对有功的将帅，在朝中给予人臣最高的位置，表扬他们的功劳。在中原分出好地给这些功臣，安抚他们。对于众多仁慈的人，适宜聚合拉拢而不使他们背离。威望和权力都是人们很喜欢但最后不愿意交出来的东西，因此，军队胜利回师时，是君王政权存亡的关键阶段，要以高官厚禄来削弱功臣的权势，用封国夺取他的军权。对于辅佐君王的议论，纷繁杂乱，没有统一的说法。做君王的如果洞悉其中的道理，就能够驾驭使用臣将；如果做人臣的知道这个道理，就能够保全自己功名和安全。这是回师之后应该知道的道理。
作者论说：奇正变化的机要，五间使用的要诀，天文地理条件的变化规律，运用水火的道理，就像是声音不过五种声调，但五声组合在一起变化无穷，总是听不完；基本色彩不过五种，五色组合变化，形成的颜色，永远也看不完。关键是随机权变，灵活运用，而不是固执地使用一种方法。因此，在这里只大体列举了用兵的要点和方法。
小结：功臣为君王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他们之间却有着无法忽略的矛盾。臣子权势名望过大，就会威胁到君主的地位，这样君臣之间便产生了嫌隙。君主为了保全权势，就要剥夺臣子的军权，而臣子如果在这时还执迷不悟，那么就会大祸临头，甚至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明晓君臣之间的微妙关系，顺势引退，保全自身，实为良策。这是身处社会环境中不得不考虑的一个问题。最后，本卷讲述的诸多用兵策略，在战斗中关键是要学会随机应变，灵活运用，不能偏执一端，否则，再多良策也没有什么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