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在一片红冶中坠落
1、
坠忱说，这是通往炼狱的必经之路。
路上寸草不生，厚重的雾气长年不散，望不到彼岸的尽头，像是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其中，再寻不回往返的路。
夹道两边却开满了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花萼单生，顶生伞形花序，散发着奇特的香味。
“这是……曼珠沙华吗？”未来的声音有一丝欣喜，以前听父亲提起过，此刻却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的花。
“彼岸花。”
“呃？我听说叫曼珠沙华。”
“又叫彼岸花，”坠忱的表情像是带着些许怜惜，然而，更多的是令人心痛的忧伤，“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谴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心，于是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的安慰。花香据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未来注视着鲜红如血的花，歪着脑袋发问：“好奇怪，她没有叶子。”
“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相念相惜却不能相见，独自彼岸路。”
所以，才被叫做彼岸花。
“总觉得……”未来看向坠忱时，他正侧着身子注视着花，风吹起他的发丝，偶有几缕半挡住美丽的左边脸颊，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透明的苍白。他的视线停留在妖冶的花丛中，仿佛凝固了般。“总觉得有些悲伤。”
这样看着彼岸花的坠忱，总觉得有些悲伤。
心像被什么重重撞击了，未来讨厌这种感觉就如讨厌在坠忱脸上看到那种表情一样。
抬手狠拍了下他的背，在他痛得哇哇大叫后，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弯了眼。
“走了，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拉起坠忱一阵风似地向前冲，妄想快点走出有彼岸花的路，不想把自己累得直吐舌喘气，红色却仍在两旁绽放。
T口T这条路到底有多长。
“都叫你停下了笨蛋，这是迷幻林，外行人就算走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
“你干吗不早说！！”
“也得有机会让我说，笨蛋！”
“笨蛋笨蛋！我到底是为了谁才跑的，你这个只会叫人笨蛋的超级大笨蛋！”
食指直戳到坠忱鼻尖，前一秒还气焰嚣张的未来在听到第三个声音的介入时，立刻缩小一号躲到他身后。
坠忱说彼岸花开在黄泉路，难道是鬼？！啊啊啊啊啊啊——真的有鬼，还是只漂亮得不像鬼的女鬼。
她正想吼鬼小姐别吃她，下一秒就见女鬼笑得春光灿烂地扑进了坠忱怀里，现在是什么状况？这个鬼小姐不会就是……
未来石化，坠忱的未婚妻！？
“坠忱，我很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
“你说呢？”
“我喜欢听你说。”
“有哦！”
这对X男女，居然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未来越看越嫉妒，心中有座火山正蠢蠢欲动，想要爆发时却因为坠忱的笑容而愣住。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坠忱露出这样没有防备的笑容，全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女孩吗？
被现实打击到，未来的情绪瞬间跌落谷底，连坠忱接下去跟自己讲了什么都没注意，无精打采的摸样看起来已经超过了一定程度的沮丧。
被带进炼狱之门时，完全与外面违和的阴冷，让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面前的建筑物，黑色的屋顶和惨白的墙面在稀薄的的光线下显得阴冷，白雾环绕着，尽管外形极为古典雄伟，却只让人感到阴森恐怖。
牙齿上下打架，未来实在不敢相信，有人竟会住在这种地方，越往里走刺骨的冷就越深，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身体的不适感让她有种掉头就跑的冲动。
呆愣在原地，看着坠忱和蕾丽并肩走在前面，未来一颗心沉甸甸地难过，他没有发现她的不舒服，没有察觉到她没跟上去，现在坠忱的眼里只看得到那个叫蕾丽的女孩。
想想也是，蕾丽虽然一身的邪气，但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女，自己虽然也长得不错，但和她相比就不够瞧了。
真是不甘心！
好吧，忍了，等救出他妹妹再可以秋后算账。
甩掉心中的难过，未来马上追上去一把拉住坠忱的手，装可怜博同情。“这里好冷，我好怕。”在他不注意时冲着蕾丽直挑衅，却被人家一个眼神秒杀。
好恐怖，那眼神简直比死神的镰刀还锋利。
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坠忱脱下外套给她穿上，瞬间包裹住全身的温暖流进心里，未来星星眼。
“不要管她，我们去见爸爸。”
蕾丽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未来注意到时身边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被独自留下的惶恐让她的心不可遏制地猛烈跳动。
“坠忱，坠忱……”
所在的地方很昏暗，视线看不到两米外的东西，没有坠忱的应答，周围很静，带着死寂和阴冷。
就在她踌躇着该呆在原地还是一个人摸索着往前走时，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至近。
“坠忱！”
欣喜的表情在看清来人后僵住，轻蔑的笑容，邪恶的气息，是亨瑞。未来不自觉地拉紧了外套，倏地跳离，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嘿嘿，我们可爱的小姐似乎不喜欢我。”
未来冷汗，想说先生你能不能别每次都笑得这么变态。
“好像和你的骑士走散了，要不要英俊的我陪你找到他。”
“你……别过来，坠忱——”流着海带泪，没有任何犹豫，未来掉头就跑，横冲直撞完全不管在哪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甩掉那个变态男。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确定后面没人追上来，未来才放心地停下来喘气，却突然看到空中人影晃动，伴随着戏谑的声音，亨瑞再次出现。
啊啊啊啊啊——！！
高分贝的尖叫，她立刻脚底抹油，逃离现场，不断地奔跑奔跑，直到撞到一堵人墙。
“你跑哪去了，我再回去就找不到你了。”
见到一心想着的人，未来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安心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坠忱终于还是来找她了。
可是……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她正奇怪为什么坠忱身上的气息变了，黑暗中传来一声小心，吓得她一把推开抱住的人，下一秒锋利的尖刃就在她眼前划过，零点一厘米的时间差距，那柄尖刃就刺入了她的背部。
金属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死亡之光，没有给予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二刀紧跟而来。
这个人不是坠忱！
这么想着，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地挡在了她面前，泛着海洋光辉的长发，从体内发散的蓝色光芒筑成一道屏障，挡下了尖刃。不是项又是谁？
“项！”未来欣喜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果然没死。
“你不是坠忱。”虽然曾经差点死在苍承剑下，但项有自信坠忱绝不会伤害身后的女孩。
绝好的刺杀机会已去，对方也没有继续假扮，身形晃动，一张美丽的脸带着不甘和愤怒出现，正是蕾丽。
“你是什么人？”
下颚微扬，嘴角勾起惯有的微笑。“海域之神。”
“海神？！”蕾丽震惊地后退了两步，她好不容易骗走坠忱，为的就是杀了未来，不想竟会出现海神救她。
认清自己绝不可能是海神的对手，蕾丽只好不甘心地放弃，身影渐渐消失在空中。
原来是海神，难怪上次看到他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正常了……呃，海神？！
慢半拍才明白过来海神的意思，未来猛地瞪大了眼。“海神！你是海神？！”总是被她暴力对待的美少年居然是掌管无垠海域的神祗。
止不住好奇，她抬手拉了拉项的长发，好柔软，不知道星尘的是不是也这么柔软。
抓下她恶作剧的手，项说：“这里太危险，我们走吧。”
“不行，我答应过坠忱帮他救妹妹的。”
“你是说坠忱带你来这里是为了救妹妹？”
“嗯，他说大BOSS答应只要他带我来，就放了他妹妹。”她从小都是一个人，并不懂兄弟姐妹间是什么感情，但她知道如果坠忱能见到他妹妹一定会很开心，她喜欢笑着的坠忱。
血缘的羁绊，未来不明白，但项明白，因为他也有个弟弟，尽管……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我们先找到坠忱吧。”
“嗯，”点点头，未来大大的眼里满是不解，“可是，身为海神的项为什么一次次地帮我，甚至连命都不要？”不管是小说里描述的还是从大人那里听说来的，神祗都是高高在上冷血无情的存在。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项一愣，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微笑的眼闪烁着海洋的色泽。“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没办法放着你不管吧。”
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微笑的样子好像连周围的阴冷都得到了缓和，让未来的心也跟着明媚起来。分开一段时间再出现的项，好像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因为你太笨了，如果放任不管可能被人卖掉都不知道。”
“喂！”她抗议，不带这样损人的。
瞪圆的眼，鼓起的脸颊和微嘟的嘴，尽显孩子气的纯粹，项想，或许就是女孩的这份纯粹让他放不下。
“光线有点暗，如果害怕的话，手给你牵。”
温柔的大手伸到面前，未来毫不犹豫地抓住。
2、
气氛很僵，蕾丽陡地拔高的嗓音有一丝刺耳。
“你竟然为了那个人类女孩冲我吼？”
“我早就跟你说过别动她。”
能否救出妹妹得全依赖未来，在这之前坠忱决不允许任何人对她不利。
“你是不是喜欢她？”
沉默着没有给出正面回应的坠忱，在蕾丽看来就等于默认，自懂事以来，父亲就给她灌输了想要的东西就得不择手段拿到的思想，因为没人会送到你手上，不管对象是谁，她都不允许自己被背叛。
“我的个性你应该很清楚，坠忱，谁成为我得到想要的东西的绊脚石，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毁掉。”
拉住愤怒的她，坠忱很多时候其实不明白，以蕾丽毒辣的脾性，绝不会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看她难过，没办法不管她，或许是因为几年前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她捧着大束的彼岸花，独自一人坐在石板上，孤独地晃动着白皙的双腿，喃喃地说着如果强者一定要冷血无情的话，那么我不要成为强者了。
她的小脸衬在一团红艳中，十分悲伤。
“你知道，从一开始我接近未来，杀掉邢枫就是为了救我的妹妹。”
“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了救那个人类女孩，你甚至打伤了亨瑞，自从离开炼狱城后，你就不再是以前的你了。我劝你看好她，别让我有机可趁，我一定会杀了她！”眼中带着残忍暴怒的杀气，她恨恨地宣告。
3、
纸鸢在空中振翅旋转了一圈，飘然落地。
“怎么了？”
“这里湿气太重，纸鸢感受不到我的灵力。”
我还以为是纸受潮了所以飞不动了这样的玩笑话，在看到项颇为凝重的神情后，未来咽回了肚中。
“这个地方真的这么可怕吗，比地狱还可怕？”
“地狱里还有善良的阴灵，但这里被称为炼狱，只有邪恶和憎恨。”
隔着外套，未来都能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想到坠忱竟然从小就在这种地方长大，又突然为他难过起来，怪不得他的脾气阴晴不定。
“那我们找不到坠忱了？”
“别担心，他体内有我的血液，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到他。”
项说着咬破右手食指，屈指一弹，蓝色血液腾空而起，随着他念动咒语，血液在空中描绘出一个怪异的图案。
这是什么？
好奇地伸手想去戳的未来，被项快一步地捉回握住。
“别太好奇。”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走吧，我知道坠忱在哪了。”
在项的带领下，两人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坠忱，看他见到毫发无伤的未来时松了一口气的摸样，想必也很为她担心。
上次悬崖边一战，让坠忱多少对项有所愧疚，挪动着双唇却说不出煽情的话，最后只转为一句。“你果然活下来了。”
“你知道我是谁？”
“可以呼风唤雨又不惧怕火焰，真想不到，堂堂海神大人就在我身边这么久。”
微眯起双眼笑，项大肚地不去计较，看着未来挣开他的手跑上去死抓着坠忱不放，只隐隐感觉有一丝失落。
“喂，你别跟这么紧。”
坠忱的不满，项全当没看到。
见两人间好像以往一样没有隔阂，单纯如未来以为大家还能再回到从前，却被坠忱突然贴着耳朵讲话的举动弄得脸红心跳。
“准备好了吗？”
“呃？”
还搞不清他话中的意思，突然被用力一拉，面前凭空出现一道门，回过神时，只看到神色紧张的项想追上来，却被一群怪物围在中间，然后门就关上了。
“项！怎么办？”
“别担心，他是拥有不死之躯的海神，区区一群怪物根本伤不了他。”
“那倒是……”安心下来的未来不知道，神祗的灵力全部来自光明，炼狱中的憎恨、嫉妒、愤怒这一切的黑暗掩盖了所有的光明，就等于屏蔽了神祗的灵力。
“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
“见大BOSS，救我妹妹。”
该来的终于要来了，这十年来，他一直等待着这一刻。十年的炼狱生活早就抹杀了他的真性，救出妹妹是这一生唯一的执着，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
4、
隐藏在黑色幕帘后的身影在不动声色间给人无处躲藏的压迫感。
那是比来自地狱的恶魔更可怕的存在！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未来不禁用力握紧了坠忱的手，害怕的情绪无论如何都无法压抑。如果可以，她想转身就逃，但又不能不救坠忱的妹妹。
“人我带来了，可以让我见妹妹了吧？”
“小子，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嘿嘿。”
男人阴冷的笑声一下下敲击着未来的心口，身体却在下一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卷起，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她终于放声尖叫。
“听蕾丽的说你很重视这个女孩，为了救妹妹竟也舍得放弃。”
不想被他的嘲弄激怒，坠忱保持着在炼狱时一贯的冷漠镇定，微咬着牙隐忍。“让我见妹妹。”
“嘿嘿，你似乎并不在意她么，既然如此，我想额外加个条件你应该也不会反对。”
男人近在眼前的诡异笑容让未来头皮发麻，总觉得不会有好事，本能地开始挣扎，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却像绳子将她绑定在原地，让她动弹不得。
“亲手杀了她，我就把妹妹毫发无伤的还给你！”
果然，未来真恨死自己这该死的直觉，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条件实在太诱人，她完全没自信坠忱会不会真的答应，尽管之前她提出了要保她平安的条件。
未来看着沉默地蹙栊眉心的坠忱，总是清澈的眼眸带着份歉意，瞬间阴沉下来，闪烁出杀意的光芒。被这样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仿佛能割伤人的皮肤，让她的身体都跟着轻微的颤栗起来，血管在冻结，心脏在发痛，没有一丝缓和的时间。
银光在眼底闪过，坠忱的苍承剑快如闪电，刺向她的眉心。
自己果然太天真了……
轻轻地自我嘲笑，未来闭上了眼，她不是怕死，只不过看清了走不进那个人心里的事实，有点悲伤罢了。
突然很想念他第一次为她做的甜点，如果能再吃一次就好了……
剑气如风，吹开她的额发，预想中疼痛的感觉没有，腰间却被一只手臂揽住。怎么回事？
未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坠忱抱在怀中，苍承剑却划破幕帘刺穿了男人的心窝，随着拔剑的动作，红色血液四溅。
“你还想玩到什么时候？”
坠忱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未来还在惊愕中，忽然感觉身后寒意逼近，猛地转身，撞入眼帘的是张合死去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知道那不是我？”
哼~~从鼻子里发出单音节，这种白痴问题坠忱根本不屑回答，魔王——赫克斯利千方百计让他把人邪师毫发无伤地带来，又怎么会轻易杀她。
“我妹妹呢？“
“别急，小子，等我验完货。“
货？！他当自己是物品吗？未来怒！
面前的男人并没想象中那样青面獠牙面目可憎，反而长得十分俊美，这让未来暗暗松了口气，至少没那么可怕。可惜才刚松了口气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她卷到他面前，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来自男人身上野兽般狠戾的阴冷气息，甚至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你想干什么？”
伸到心口的手让未来的呼吸停滞了几秒，“别紧张，只是例行检查。”魔王对她露出绅士微笑的下一秒，手掌带着魔力，倏地穿过了她的心窝。
一瞬间，心脏像被利器硬生生钻出个洞的痛楚让未来惨白了张脸，声嘶力竭的惨叫听得坠忱立刻阻止。
“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