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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明代小说:空前繁荣,跻身正统(8)

小说写的是宋代的人物故事,实际上反映的都是作者所处的明代中叶以来的社会现实。

作品以《水浒传》中西门庆、潘金莲毒杀武大郎的故事为引子,写潘金莲和西门庆都没有被武松杀死,而是武松被刺配孟州,潘金莲被西门庆纳为第五房小妾(图4-6)。然后转入小说主体部分,以西门庆发迹至暴亡为线索,生动地展现了西门庆及其家庭的荒淫、乱伦、纵欲无度的罪恶生活,也展现出一幅由皇亲国戚、贪官污吏与土豪恶商、刁民无赖相互勾结的腐败而黑暗的社会生活图景。

作者以更多的笔墨描叙了西门庆的家庭故事,还为读者展示了一个与传统观念完全不同的女性世界。以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为代表的一大批女性,她们无所谓道德和名节,有着超常的情欲、物欲和肉欲,而且自私、狠毒、虚荣、妒忌,是丑和恶的代表,但却是一种顺应历史发展的丑和恶。她们的活动,体现了一种用邪恶的、赤裸裸的人欲来替换虚伪的温良恭俭的道德境界。小说中最为突出的是他们乱伦的性描写。潘金莲先是被张大户收用,嫁给武大,遇到西门庆,二人合力毒杀了武大,嫁给西门庆后,又与琴童、陈经济、王潮儿等异性有过性的交往。李瓶儿先在梁中书家做妾,嫁给花子虚后,与西门庆成奸,花子虚死后,招赘蒋竹山,因蒋竹山没有财力,将他驱逐出门,嫁给西门庆。潘金莲的丫鬟庞春梅被西门庆收用后,与西门庆的女婿陈经济通奸,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将她卖给周守备做妾得宠,生了一个儿子,扶为正室,又与周义通奸,最后纵欲而亡。

《金瓶梅》中,人性中闪光的东西比较隐晦暗淡,而“恶”总时不时地放大扩展。但小说中对人物的处理不再简单和平面化,小说中的人物已经摆脱了“好”或“坏”的简单划分,不仅成功刻画了市井人物群像,而且深刻揭示出人性的丰富性与深刻性。

《金瓶梅》所刻画的人物形象中,几乎没有一个正面的、代表正义的人物形象,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的话,武松可以勉强算得上一个。即使这样,武松也不再如《水浒传》中那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作品开卷写西门庆、潘金莲毒杀武大郎的故事,这个故事与《水浒传》中的故事情节大致相同,只是打虎英雄武松当时并没有杀嫂祭兄,而是数年之后西门庆死了才完成这个“壮举”。武松得知哥哥被害详情,告状不准,寻仇狮子楼,误将给西门庆报信的人打死,西门庆却跳窗逃走。武松被刺配到孟州牢城。西门庆娶了潘金莲做了第五房小妾。

西门庆因纵欲过度,命丧黄泉,潘金莲失去靠山被月娘逐出西门府沦为人奴。这时候武松遇赦回到清河县,得知此消息,假说要娶潘金莲,用宋江给他的一百两银子把潘金莲买回家,潘金莲喜出望外,不想被武松带回家杀掉祭兄。武松又杀了王婆,掠了银两,星夜投奔梁山去了。

《金瓶梅》中武松的“杀嫂祭兄”,较之《水浒传》显得没有什么英雄本色,还要靠花钱骗娶潘金莲,然后杀之祭兄。作品中王婆也随潘金莲一起被杀,不如《水浒传》将王婆交官府严惩更为有理有节,而且武松还掠了钱财,然后才投奔梁山。

《金瓶梅》中就连武松这样难得的大英雄,也显得不够光明磊落,何况西门庆、潘金莲之流。

《金瓶梅》中的人物形象千姿百态,各具特色,即使身份、地位相同的女性,也是性格各异,绝不雷同。而其中描写最突出、最精彩的是西门庆和潘金莲、李瓶儿、庞春梅这几个主要的人物形象。

《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是个官僚、恶霸、富商三位一体的人物,他一方面疯狂地追求权、钱、色,欲壑难填、罪恶累累,一方面不顾传统道德,蔑视封建秩序,胆识皆俱,精明强干。正当他的商业兴旺发达之时,他自己却纵欲身亡。这既是人生矛盾的体现,也深刻地写出了古老的中国从封建宗法开始迈向资本主义商品社会的艰难步伐。

西门庆是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人,是“一个风流子弟,生得状貌魁梧,性情潇洒,饶有几贯家资,年纪二十六七”(崇祯本第一回),就在这清河县前开着一个生药铺。他惯于行贿钻营,结交官吏,依财仗势,巧取豪夺,逐渐发迹而成地方一霸,使得满县人都惧怕他。进而他又攀附权贵,拜当时朝廷显要蔡京为干爹,谋得提刑副千户之职,由一个经济上的暴发户,一变而为“西门大官人”。他行贿巴结一直到了天子那里,终于官升正千户,可谓合官、商、霸为一体,集权、财、势于一身,于是更加贪赃枉法,为所欲为,恣意横行(图4-7)。

西门庆的家庭和个人生活荒淫糜烂。西门庆在发妻陈氏早逝之后,续娶清河县左卫吴千户之女吴月娘为继室,又娶了妓女李娇儿、卓二姐(后病死);把先头陈家娘子的陪嫁丫头孙雪娥收用为妾;听媒人说孟玉楼丈夫死后手里有不少财产,便千方百计将孟也娶回家来;与潘金莲勾搭成奸后毒杀武大,娶潘金莲为妾;他与花子虚结拜为兄弟,却又觊觎花子虚之妻李瓶儿的美色与钱财,气死花子虚,打跑蒋竹山,把李瓶儿娶回家来,财色双收,拼凑起一个一妻五妾的庞大家庭。除了一妻五妾之外,西门庆还与丫鬟庞春梅、绣春、兰香,仆妇宋惠莲、贲四嫂、王六儿,奶子如意儿,妓女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贵妇林太太等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女性发生过性关系。西门庆奸淫男女不知其数,书中有名有姓的就达二十多人。对财富和肉欲的追逐是西门庆的人生哲学。他公然宣称:

咱闻那佛祖西天,也止不过要黄金铺地;阴司十殿,也要些楮镪营求。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就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第五十七回)

西门庆不崇奉道德,也不敬畏鬼神,只相信金钱万能。在西门庆看来,只要有钱,在性色上什么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只要有钱,在性色上无论怎样为所欲为都可以不受谴责和惩罚。西门庆的思想、言行集中反映了中国十六世纪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现实社会的某些本质特征。明代中叶以后,资本主义萌芽,商品经济发展,没落的封建社会加速腐败,道德沦丧,世风日下,与之俱来的是对金钱的崇拜和对财富的贪求,人欲横流。

可是,西门庆一味放纵追逐肉欲,却过早断送了他的生命,也使兴旺发达的家业一落千丈。

西门庆纵欲身亡后,月娘生下儿子孝哥。众妾分散,家庭破败。西门庆在世时,李瓶儿就在妻妾争斗中气病而亡;西门庆死后,妓女出身的李娇儿马上改嫁张二官;孟玉楼改嫁李衙内;潘金莲不甘寂寞,与女婿陈经济勾搭,怀孕打胎,奸情败露,被吴月娘逐出家门,后被武松所杀;孙雪娥与原来就有私情的伙计来旺儿私奔,后被官府抓住;只剩下吴月娘苦撑门面。吴月娘经普净和尚点化,知道孝哥乃西门庆托生,于是让孝哥出家,起法名明悟。

作品描摹了喧闹的尘世,最终还是劝诫,在因果轮回中寻找精神失落的根源和救治的途径。

自《水浒传》成书以来,潘金莲可以说成了“淫妇”的代名词。《金瓶梅》中的潘金莲已经不再是单一的“淫妇”形象,个性特征更为丰富复杂。

小说开卷即写了潘金莲的身世和西门庆的家世。潘金莲是南门外潘裁的女儿,排行六姐。因她自幼生得有些姿色,缠得一双好小脚儿,所以就叫金莲。他父亲死了,他娘在她九岁时将她卖给王招宣府里,学习弹唱,并读书写字。潘金莲很聪明,不过十二三岁,吹拉弹唱各种本领都会,知书识字,而且很会打扮自己。十五岁的时候,王招宣死了,她妈妈将她领回家,三十两银子转卖给张大户家做使女。长到十八岁时,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非常妖娆漂亮,被年龄已经六旬以上的张大户收为外室。因为主家婆不容,金莲被百般苦打。张大户将金莲白送给矮丑愚弱的“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为妻。

从这些可以看出,潘金莲年轻貌美聪明,身世可怜而不幸,没有人身自由,被一卖再卖,然后又像东西一样被张大户送给了和她一点不般配的武大郎。

潘金莲对这个婚姻很不满意。她看到武大郎的弟弟打虎英雄武松长得很英武,就去勾搭,被拒绝后,一个偶然的机会又遇到了西门庆,两人很快苟合成奸。为了去除障碍,他们合谋毒死了武大郎,潘金莲嫁给了西门庆做了第五房妾。到了西门庆家后,在妻妾争宠中,她使出了种种手段。她不但在性上别出心裁,极力迎合西门庆,还挑拨离间,大进谗言,企图欺压其他妻妾。比如百般设计陷害孙雪娥。她设计陷害来旺,导致宋惠莲自缢身亡。李瓶儿生了儿子官哥,引起她刻骨的嫉恨。她用猫吓死了孩子,使李瓶儿痛不欲生,病体加重,辞世而去。每当她嫉恨难忍的时候,丫头秋菊等人就是她的出气筒,不是把她们打得皮开肉绽,就是用指甲掐得鼻青脸肿。性格极度扭曲。

她像野兽一样追求情欲,不讲任何人伦道德。她同小厮琴童私通,同女婿陈经济调情。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又使西门庆服淫药过量而死。西门庆死后,她同女婿陈经济通奸,怀孕打胎,事发后被大娘子吴月娘赶了出去。直到临卖的前夜,她还与王婆的儿子王潮儿通奸。最后,惨死在为兄报仇的武松的刀下。

《金瓶梅》中的潘金莲精明乖巧又刁钻刻薄,凶狠毒辣又卑躬谄媚,争胜好强又嫉妒自私。在她的身上集中了许多令人憎恶的恶德,如淫浪、阴险、狠毒等,都表现得非常突出。表现在她行动上的这些特点,不仅令人吃惊,也令人害怕。

从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和文化发展的角度来看潘金莲的这一形象,可以这样说:她是一夫多妻制的男权社会所孕育出来的一朵恶之花。她身上的恶反映了社会的恶。她的悲剧意义在于,是恶社会造成了这样一个恶女人,而恶社会又彻底地毁掉了这个恶女人。

李瓶儿的性格是复杂而又矛盾的,她对待前夫花子虚、蒋竹山冷漠刻薄,可对西门庆却温柔痴情。嫁入西门庆家后,她变得善良、懦弱,备受潘金莲欺侮。在西门府,她性格温顺谦让,是有名的好脾气。面对潘金莲的挑衅,她总是一再忍让,明知自己的孩子遭了暗算,也只是暗自饮泣。为了搞好关系,她不时送东西给吴月娘、潘金莲以及其他姐妹。临死前,她为冯妈妈、迎春、绣春、如意儿都作了安排,她和这些人诀别时那些充满感情的话,使每个人都感动得哭了。她的死使西门庆悲痛欲绝。潘道士特别告诫西门庆:“切忌不可往病人房里去,恐祸及汝身!”可是西门庆却不以为然,说“宁可我死了也罢,须得厮守着,和他说句话儿”。瓶儿死后,他抱着身下有血渍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口口声声叫道:“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罢,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白活着做什么!”(第六十二回)应该说,西门庆对瓶儿的感情是不同一般的。从这些描写来看,作者是有意把她作为与潘金莲迥乎不同的性格来刻画的。

庞春梅是《金瓶梅》塑造的又一个比较复杂的女性形象。她是贯穿全书的人物,也是潘金莲死后的女主角。她是西门庆买来的丫头,先侍候吴月娘,潘金莲来了以后服侍潘金莲。潘金莲故意安排她与西门庆发生关系,使她介于半主半奴的地位。她与潘金莲甚是投机,为虎作伥,帮助潘金莲干了不少坏事。西门庆死后,她被卖给周守备为妾得宠,生了儿子后被扶为正室。

春梅秉性聪明,善于应对,精明干练,在西门庆死后吴月娘受到诬枉时为其主持公道,并以守备夫人的身份去西门庆家祭奠故主,烧香洒泪,游玩旧日馆舍,顿生物是人非、不胜沧桑之感。春梅最后的结局也和西门庆一样,淫纵而死。

《金瓶梅》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但它的糟粕和消极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作者用自然主义的手法,暴露了最为真实的金钱和色欲的世界,对所暴露的对象缺乏鲜明的爱憎态度,甚至用欣赏的眼光去描写糜烂的生活。

《金瓶梅》一经面世便遭禁毁,到了清代,被正式列为禁书。但是我们对《金瓶梅》到底是不是“淫书”还要有客观正确的认识。提到淫秽小说,不少人就会与《金瓶梅》联系起来。《金瓶梅》确实有一些关于淫荡生活的描写,但全书大约八十万字,有关色情描写的文字仅仅才两万多字而已。其实书中更多描写了当时的商业文化、建筑文化、饮食文化、园林文化、养生文化等。《金瓶梅》堪称一幅十六世纪的社会风俗画卷。

2.《金瓶梅》续书与《醒世姻缘传》

《玉娇李》和《醒世姻缘传》是明代继《金瓶梅》后出现的两部重要的世情小说。

《金瓶梅》出现后,续书不断。《玉娇李》是《金瓶梅》最早的续书。此书早就亡佚,与后来的《玉娇梨》不是同一部书。据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载,此书也出自《金瓶梅》作者之手,人物命运与《金瓶梅》中的各设因果报应。故事梗概大致这样:武大郎后世变成了一个淫夫,上蒸下报(以下淫上曰“蒸”,以上淫下曰“报”);潘金莲仍然是一个河间妇(淫妇),最后被处以极刑;西门庆变成了一个憨愚的男子,他的妻妾都有外遇,而他却坐视不管。这部作品就是要表现因果轮回的思想。应该说,《玉娇李》在当时还是有一定影响的。

明末遗民丁耀亢作《续金瓶梅》,借吴月娘与孝哥的悲欢离合以及金、瓶、梅等人转世后的故事,大写北宋亡国、金人南犯的军国大事,“意在刺新朝而泄黍离之恨”(平步青《霞外据屑》卷九),故丁耀亢以此而罹祸下狱。然此书过多的因果说教和不时穿插的秽笔,削弱了小说的思想意义,也使整部作品结构松散。康熙年间,有人将其中有碍于清朝当局的内容和枯燥无味的说教去除殆尽,又在情节上稍作整合,并改易了书中人物的名字,以《隔帘花影》之名面世,也被视为“淫词小说”而遭禁。民国初年,孙静庵又将《续金瓶梅》重新删改,在艺术手法上参考了《隔帘花影》,在政治思想上保留了所有触犯清政府的违禁之语,以迎合资产阶级民族革命的思潮,书名《金屋梦》。此外还有《三续金瓶梅》、《新金瓶梅》、《续新金瓶梅》等,都是一些粗制滥造的作品。

《醒世姻缘传》一百回,原书题“西周生辑著,然藜子校定”。此书原名《恶姻缘》,是《金瓶梅》之后又一部描写家庭生活的百万言的长篇小说。关于此书的写成年代有不同说法。胡适认为它是蒲松龄作。但近些年来许多研究者对此表示反对,认为是明末之作。此书在日本享保十三年(清雍正六年,1728)的《舶载书目》中已有记载,其刊行年代大约是在明末清初之际。

书中所写故事的历史背景,大抵是在明英宗正统年间至明宪宗成化年间,但实际上反映的却是明末清初的现实生活。书中写了两世姻缘、轮回报应的故事。

前二十二回,写前世姻缘。山东武城县的晁思孝,行贿得官,其子晁源仗势横行乡里。晁源携妓女珍哥打猎,射死一只仙狐并剥了皮,后娶珍哥为妾,继而纵妾虐妻,使嫡妻计氏被逼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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