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带有自传性的小说。“我”正在军中服役,得知喜欢了三年的女孩要结婚的消息,内心空虚,就在这时,一个姑娘闯入了自己的生活中……
§§§第一章
在享受了亚特兰大戏剧性的南方风情以后,我们几个人一致认为,塔莱顿真是一个糟糕的地方。这是因为这里太过炎热了,我们之前从来没有到过这么炎热的地方。才来了一天,就有十几个新兵被热辣的太阳晒趴下了。有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在炎热的太阳底下,当黑人们赶着牛群在你眼前走过的时候,你会觉得意识都模糊了,只有动一动手脚,才能确信自己还活着。
沃伦少尉在营房外谈论有关少女们的话题,我就待在那里,静静地听着。这些情景都发生于15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也记不清当时的感觉了。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着,比起现在要好过一些。那时候,由于那个我爱了整整三年的女孩儿要结婚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报纸上有报道这场婚礼的图片和文章,我知道那是一场“发生在战争年代的浪漫婚礼”,虽然隆重,但也令人伤感。婚礼当天,天色很昏暗,但也有一些光亮。那时候,我年少轻狂,傲慢自大,因此嫉妒多于悲痛。
有一天,我去塔莱顿理发,认识了一位名叫比奥·诺里斯的小伙子。他很可爱,是我的哈佛大学校友,本来在我的驻地前面的哈瓦尔德国民卫队服役,后来被派到了空军,于是留了下来。
见到我以后,他假装严肃地说:“安迪,认识你真高兴!在去德克萨斯州之前,我要把我知道的这里的情况都告诉你!这儿确实有三个女孩儿……”
听到他说起女孩儿,我来了精神。有关三个女孩儿的话题,是很神秘的。
“现在带你去见见其中的一个。”他对我说。
于是,我跟他来到了一家药店门外,我有些犹豫,正在考虑该不该进去,但他硬是把我推了进去。在那里,他介绍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儿,但这个女孩让我感到厌烦,哪怕只是第一次见到她。
比奥没有察觉到我的反应,继续说道:“还有两个是艾丽·卡尔霍恩和萨莉·卡洛尔·哈波尔。”
我觉得比奥是喜欢艾丽·卡尔霍恩的,因为当他提到她的时候,语气都不一样了。他时刻琢磨的是,他离开这里以后,她会怎么样呢。在他看来,她应该过着安稳、平静的生活,这样他就放心了。
我丝毫都不愿意掩饰我对艾丽·卡尔霍恩的好感,我还年轻,没有必要那样,况且她的名字是多么美丽啊,让人忍不住浮想翩翩。我觉得,她绝对是个漂亮的女孩儿。我打算追求她,况且,对于一个23岁的年轻人而言,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先来后到这一说的。尽管如此,如果比奥要我发誓,我还是会郑重其事地向他保证,我会把她当作妹妹,好好照顾她。但比奥没有让我发誓,他只是不停地抱怨必须要遵守命令前往德克萨斯州。
三天之后,他在电话里跟我说,他第二天就要出发了,因此晚上带我去见艾丽。
在饭店门口会面之后,我们就一起向城里走去。那个傍晚,炎热依旧,但繁花盛开,风景绚丽。
艾丽家的门廊正对着大街,门廊处是四根白色的大柱子。走廊上爬满了盘根错节的葡萄藤,走进她家的大门,就如同走进了一个幽深黑暗的洞穴。
我们穿过花园中央的小路,走上了门口的台阶,见到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她站在房间里,大声喊道:“真是对不起,久等了。”当她发觉我们只是刚刚到达时,又改口说道:“我还以为你们到了有十几分钟呢……”
她正说着话,就听见从幽暗的门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哈利·利驻地的飞行员走了过来。她喊道:“你还好吗,康比。”
康比和比奥表情严肃地面对面站着,就好像法庭上的原告与被告。
此时,艾丽对康比说道:“亲爱的,我想跟你说一些秘密。”然后,又对我和比奥说道:“请你们稍等片刻。”
他们走到了稍远的一个角落,小声地交谈着。突然,康比激动地抬高了嗓门,嚷道:“那么说来,就说定是星期四了?这回可以确定了吧?”
之后,他向我们这边点了点头,然后没有理我们,走下台阶,大步流星地走在了花园中央的小路上。他的马靴在灯光下一闪一闪,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快请进吧。原谅我忘记了你的名字……”艾丽朝我们喊道。
这就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儿,在比奥看来,生活在美国南方的女孩儿都很纯洁。尽管我不听露斯·哈波尔的歌剧,也不读玛斯·钦的小说,但我依然愿意喜欢这个名叫艾丽·卡尔霍恩的南方女孩儿。她单纯可爱,机智敏捷,能说会道,身上透着南方英雄时代的家族气质。她态度冷静,好像时刻都在抵御着炎热的天气。她有时严肃冷酷,就好像是在对仆人下命令,有时候又如同美好的夜色一样温和。
光线太过于昏暗了,以至于我看不清艾丽的模样,不过,当我起身告辞之时——他们似乎并不希望我继续逗留于此——她正站在门口,橘色的灯光笼罩着她,我才看清楚她的样子。她个子不高,身材小巧,头发金黄,皮肤白皙,但脸上抹了很多红色的胭脂,于跟小丑类似的白鼻子相映,倒也相得益彰。她浑身散发的迷人魅力并没有因此而损减,她简直就像星星一样明亮!
她对我说:“比奥走后,我每晚都要孤独了。如果你愿意,也许你可以陪我去俱乐部跳舞。”
这让比奥哈哈大笑起来。
我正要转身,她又说道:“等一下,你的肩章扣歪了。”
她帮我摆正肩章,又认真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所流露的不只是好奇,还有一种探寻,似乎在问我“可以吗”。
我像康比离开时那样,无可奈何地转身,走进了空洞无聊的夜色之中。
两个星期以后,我和她又坐到了一起——准确地说,她斜靠在我的肩头,依偎在我的怀里。尽管如此,她还可以做到不碰触到我。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我试着去亲吻她,尽管费尽周折,努力了一个小时,都没有成功。我们嬉笑着争执关于我是否足够真诚的问题。我告诉她,如果她允许我吻她,我就能爱上她,但她却认为我的诚意不够。
偶尔,她会停止争执,跟我说起有关她哥哥的事情。她说,他原本在耶鲁大学学习,在临近毕业的那一年死了。我还看了他的照片,他留着卷发,面相英俊而正直。她说,如果她能遇到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她就跟他结婚。这使我沮丧不已,我居然不如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有魅力。我觉得被伤害了自尊。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夜晚的情景,实际上,在此后的很多个夜晚,我们都是如此度过的。每个夜晚,我都是带着一种玉兰花香气般的记忆,恋恋不舍地回到军营。我一直没有吻过她。
星期六的晚上,我们会如约去俱乐部看歌剧。在俱乐部时,她有时会和一个男子跳十步舞,之后会带我观赏烧烤整只动物的表演,还会参加西瓜派对。在我看来,她从来都没有把我对她产生爱意这种事放在心上,她甚至都不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尝试。如今回想起来,对她而言,这绝非难事,尽管她只有19岁,但足够聪明,只是把我当做最好的异性朋友看待。她大概觉得我们不够般配。
我们也谈起过比奥·诺里斯,我从她的话语里察觉到,她正在认真地考虑和他的可能性,尽管她口头上不承认这些。即使在纽约的学校里度过了整个冬季,或者只是耶鲁大学的一个舞会,都能让她无比向往北方。她还说,如果她要结婚,绝不嫁给南方男人。后来,我慢慢发现,她刻意地把自己与周围那些唱黑人歌曲和在酒吧里玩骰子的南方女孩儿区分开。其实,这正是我们很多人喜欢她的原因。她很吸引人。
六七月份时,远方出来了一些关于战乱的传闻。从那时起,每次去俱乐部跳舞,艾丽就在舞池里搜寻着,目标全都是些年轻英俊的军官。当发现出类拔萃者时,她总能敏锐地察觉到——当然,康比不算在内。尽管她口口声声说看不起他,但仍然和他保持着约会,理由是“他很真诚”。这个夏天的夜晚,我们大概就是这么度过的。
有段时间,她突然推掉了所有约会,因为比奥·诺里斯将要来塔莱顿休假。在提到这件事时,我们显得极其科学而理智——比奥的到来,会促使她做出某种决定吗?所有人都保持冷静,除了不识趣的康比。他对她说,如果她要和比奥结婚,那么他就会开着飞机,冲到六千英尺的高空,然后熄火,任由飞机栽下来。他只是在吓唬她,但她有些害怕了。无奈之下,在比奥回来之前,我只好将我和她的约会时间让给了康比。
星期六的晚上,她和比奥·诺里斯一起出现在了俱乐部的舞会上。他们的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为此感到无比嫉妒和悲伤。当他们翩翩起舞时,有一支三人乐队为他们伴奏,曲调是《你走以后》,时至今日,那令人闻之心碎的旋律还萦绕在我耳旁,即使只是一个节拍,都是珍贵无比的。
我清醒地意识到,我已经对塔莱顿这个让人炎热和厌烦的地方产生了牵挂,我不得不喜欢上这里。我紧张地望着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人向我走来。四周满是炎热和昏暗,到处都是身穿橄榄绿制服的军官和他们的穿着薄纱裙的情侣。那段时光,战争与青春相伴,上演着有史以来最多的爱情故事。
后来,我走进舞池,与艾丽共舞。她突然示意我,去外面的汽车里等她。她要知道为什么今天没有男人愿意接近她,是不是人们都误以为她已经结婚了。
我问她:“你要结婚了吗?”
她叹了口气,轻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有时候,他把我当成女神,让我激动不已。可是……”
她突然笑了,然后让她柔软婀娜的身姿倾斜到我怀里。她转过脸来,贴近我。在这一瞬间,就在距离比奥只有十米远的地方,两个人的嘴唇第一次尝试性地碰到了一起,我吻到她了!
这时,一个空军军官拐过弯,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看到了躲在黑暗中的我和艾丽,然后犹豫不决地说道:“你知道今天下午的事情吗?”
“嗯?下午怎么了?”艾丽探了探身子,有些紧张地问。
“霍雷斯·康比的飞机坠毁了。他已经死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站起身,走出汽车,然后又问道:“你是说,康比中尉死了?”
“他的引擎不知道怎么了……”
“噢!天呐!”
艾丽突然用双手捂住脸,然后焦虑而刺耳地尖叫了一声。我也很惊慌,有些不知所措了,麻木地看着她把脑袋靠到汽车上,慢慢地抽泣起来。
一分钟后,我叫来了比奥。我告诉比奥,她该回家了。
之后,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台阶上。我想起了死去的康比,尽管我也反感他,但我觉得他的令人恐怖的死亡实在没有什么意义,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去,唯独他死的没有任何价值。
又过了几分钟,艾丽和比奥从汽车里出来了。艾丽还没有止住抽泣,看见我以后,她的目光闪了一下,然后快速地走过来,用一种轻盈而迅速的语调对我说:“你是不会把我昨天和你说起的有关于康比说过的话告诉任何人。对吧?
“那是当然。”
她似乎不相信,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觉得相信我了。
之后,她轻轻地叹了一声,然后挑了一下眉毛,用一种看似绝望的表情急切地喊我的名字:“安!迪!”
我心生不安,于是低头看着地板。我觉得,她是想让我明白,她并不是故意要带给身边的男人们噩运的。
“晚安,安迪!”比奥冲我喊道。此时,艾丽已经坐进了出租车里。
“晚安!”我回答道。
我真想对比奥喊一句:“你是个可怜的傻瓜!”
§§§第二章
发生那件事以后,我完全可以像书里的主人公那样,装作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对艾丽充满鄙视。然而,事实是,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就是等待她向我招手,然后乐呵呵地对她俯首帖耳。我确信真的是这样。
几天以后,她的情绪就恢复正常了。有一次,她一边沉思一边对我说:“你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在那种时候心里还是只有自己。其实,那只是一种惊人的巧合罢了。”
我已经23岁了,我相信一些人强大而有魄力,能够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而另一些人却胆小怕事,什么都不敢去做。我希望自己是第一种人,强大而有魄力,但我坚信,艾丽绝对是第一种人,我在艾丽面前也许也是这样的。
我要纠正一些对她有失公允的看法。有一次,我和一个女孩儿长时间地谈论有关接吻的话题——那时候,人们谈论接吻的话题多过实际接吻。我告诉那个女孩儿,艾丽只和两三个男人接过吻,而且是在她确信爱上对方时才接吻。她听了我的话,笑得前仰后合,甚至倒在了地上。真是让我糊涂。
“这可是真的。”我一再声明,希望她能相信我的话,但我自己突然意识到,这也可能不是真的,因为都是艾丽的一面之词。
“你是说艾丽·卡尔霍恩?天呐,你可真够行的!就在去年的技术学院春季晚会上……”
每年的9月份,我们都要到海上参加训练。第四训练营给我们派了军官,要加强对我们的培训。这个营有些与众不同之处,即候选人都是从基层士兵中选拔的,有些甚至直接是从应征入伍者中选拔的。此外,他们的名字也有与众不同之处,即无一例外地都没有元音字母。除了少数几个年轻军官之外,大部分人根本没受过一天教育。
分配到我们中队的是来自马萨诸塞州新贝德福德的厄尔·肖恩。他体格很结实——185米的个头,脸色清爽,头发乌黑,一双褐色的眼睛看上去总是炯炯有神。他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军人。虽然他也没有受过任何教育,也不够富于智慧,但毫无疑问,他是个好长官,能够令人心生敬意。他脾气很大,还有些傲慢,这大概与他来自新贝德福德有关,那可是一个州级城市。
我们的住宿条件是两人一间,厄尔就和我住在同一个帐篷里。他刚住进来一个星期,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把塔莱顿一个女孩儿的照片钉在了墙上。他告诉我:“这个女孩儿与这里所有的名人有来往,可不是普通人。”
在厄尔住进来的第二个星期六下午,我就在乡下一个私人游泳馆附近认识了那个社交明星。
我和艾丽刚到那里,厄尔就从游泳池的另一头钻了出来。我向他挥了挥手,他笑了一下,朝着他旁边的女孩儿的方向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捅了一下她,又朝我点点头,算是介绍我认识了她。
艾丽问道:“你认识杰迪·普雷斯顿旁边的那个人?”
我回答说是的,并且告诉她,他是厄尔·肖恩军官。艾丽听了,说他看上去不像军人,反倒像电车上的售票员。说这话的时候,她还做出售票员工作时的样子。
不一会儿,厄尔就飞快地游到了我们身边,然后爬出泳池,我介绍他和艾丽认识。
厄尔问我:“亲爱的少尉,我的那个女孩儿怎么样?”
然后不等我说话,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说过,她棒极了。对吧!”
说着话,厄尔又朝艾丽点了点头,好像是在说,他的那个女孩儿和艾丽一样,都是交际明星。
“有空的话,大家一起吃顿晚餐吧。这提议怎么样?”厄尔问艾丽道。
我借故走开了,就让艾丽跟他讨论这些问题吧。有趣的是,我能看出来,艾丽对厄尔没有什么兴趣,她不会觉得厄尔是个好男人。不过,她要想摆脱厄尔的纠缠,也很麻烦。见到艾丽,厄尔变得很激动,他满怀善意地打量着艾丽婀娜多姿的身躯,他一定在心里觉得,艾丽比任何一个女孩儿都要出色。